苏、彭、林三家是世交，三家的宅子早在爷爷辈的时候就建在紫云山一片，后来扩建翻修之后仍然相距不远。我、彭宇、林木森，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准确地说，后来还有秦空和许伊人。
时隔有十年之久，我仍然清楚地记得秦空和许伊人来到林家时的样子。
老管家牵着穿一条洗得发黄的白色棉布裙，黑黑亮亮的头发垂在肩头的许伊人，一旁站着秦空。固执地抱着一个铁盒子不让任何牵他。
现在想起来，秦空身上那种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戒备，是那时候就有的。
那天我和彭宇、林木森我们三个正在林家院子里玩儿沙子，老管家带着两人走进院子的时候，我和彭宇好奇地打量他们，可是林木森似乎早就知道来客是谁，扔下铲子径直朝秦空走去，站在秦空面前，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秦空也毫不畏惧地看着林木森，只是眼神淡淡的，似乎根本不把林木森放在眼里。
我不知道秦空那种勇气是从哪里来的，大概是不知者不惧。但是小孩子的虚荣心可能比成人还要强烈，因为我和彭宇一眼就看出来了秦空和许伊人和我们不一样，因为他们的穿着，还有许伊人怯生生的眼神。身上穿着旧的白色半袖T恤和黑色短裤，脚上是破旧的运动鞋的秦空，不可能知道他和穿着小西装小分头梳得光亮的林木森的区别。可是他和林木森对视，毫不闪躲。
“小少爷，先进客厅去吧”老管家的声音打破两个小孩无声的对峙。我和彭宇也扔下玩具跑进客厅和林木森站在一起，用目光和眼神抵御着这两个入侵者。因为我和彭宇都听到了，老管家管秦空叫“小少爷”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一走进客厅，秦空就牵住了许伊人的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秦空那种义无反顾地姿态，保护性地、安抚性地，似乎在告诉许伊人“别怕，有我在”或者“没什么好怕的”好像只要有他在永远没有人可以欺负许伊人，实际上一直到后来，他都做到了。
秦空和许伊人站在林家金碧辉煌的客厅里更显得格格不入。我仔细打量过这两个漂亮的“入侵者”，许伊人柳眉杏眼，大眼睛里眼波流转，面孔里有说不出甜美清新，虽然她身上没有漂亮的公主裙但她仍然像洋娃娃那样精致，但她的美似乎又不落俗套，让人移不开眼。
一旁的秦空剑眉星目和林木森透着几分相似，但是同样是大眼睛，不同于林木森的单纯明亮，秦空眼睛里有更深邃的东西，鼻子高挺，即使只有五岁已经能看出他的脸廓线条相当完美流畅，身上没有昂贵整洁的小西装但他的气质天成不容侵犯，加上他的镇定自若和冷漠，让人过目不忘。
这两个人的特别，让我感觉，彭宇、林木森我们三个人就像裹着绫罗绸缎的草包，生动不起来。
“你就是弟弟吗？”林木森看着秦空问
那是一句没有回应的开场白。从那天起，秦空和许伊人就成了林家的一份子了。讲到这里，你一定猜到了，秦空是林木森同父异母的弟弟。那许伊人呢，晚点再告诉你。
秦空和我们同岁，在一个班，许伊人小一岁，在低年级。
即使是每天坐一辆车上下学，在同一个学校里上课，在同一个食堂里吃饭，林木森彭宇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不理秦空和许伊人。现在想起来，我们当时的举动只是出于孩子的本能和小小的骄傲自尊心，并不包含怎样的恶意，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对于寄人篱下的秦空和许伊人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
在这所私立的小学里上学的小朋友身上的标签都是非富即贵，娇生惯养，从来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因为林木森我们三个的刻意孤立，秦空和许伊人很快就成了其他人戏耍的对象。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不理或者胡乱开玩笑，直到有一天秦空是私生子的事传出来，流言不胫而走，从那个时候起，秦空的课本会不翼而飞，放学后出现在垃圾桶里；秦空的课桌里倒满了小朋友吃剩下的饭菜；“野种”、“他妈妈不要脸”、“死了活该”这样的字眼秦空身边铺天盖地……老师知道一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束手无策，而作为关系最近的林木森、秦空和我，只是在一旁观望。
你永远都没办法低估小孩子的恶意，因为成年人的恶意起码还掺杂了刻意或者虚情假意，而来自孩童的恶意，它们那么纯粹，那么充沛，那么赤裸裸，那么不止不休。这样充满变态侮辱和伤害的童年，日后的秦空没有权利拒绝，只能带着这些伤痕和烙印活下去。
这一切的伤害，足以让一个小学生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土崩瓦解，甚至发疯。而那时候秦空总是不动声色，没了课本他就不用，课桌脏了他自己扫干净，别人说什么他充耳不闻，不管事态怎样越演越烈，他都置之不理，甚至没有告诉老师或者回家告诉林奶奶。直达有一天，楼下低年级的许伊人被她们班上的同学堵到巷子里泼了一身的脏水，污物和着散开的头发黏在脸上，百褶裙上沾满恶臭的污水，她哭着来找秦空。
在教室门口，秦空不紧不慢地掏出手帕擦干净许伊人的脸蛋，然后拉着许伊人下楼。
片刻后，楼下传来了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我们好奇纷纷涌下楼看热闹，许伊人班上的教室里，秦空和几个男生扭打作一团。不管是我和林木森、彭宇还是许伊人和其他同学全都吓呆了，不知道如何动作。
四五个男生和秦空扭打在一起，秦空当时个子还不是很高甚至有些瘦小，明显不占上风。几个男生围着他打，拳头和脚落在秦空的脸上、身上，但是他没有一点疼痛或者要退缩的样子。
愤怒和恨意化作暴戾，我看到了秦空眼睛里涌动着沸腾的绝望。
那不是打不打得赢的问题，他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谁也不能欺负许伊人。
不知道打了多久，扭打在一起的男孩子散倒在地上哇哇哭出声来，秦空依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骑在为首的男生身上没完没了地揍，最后不知道是谁想起来通知了老师，老师赶到教室要把秦空拉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秦空对着倒在地上的男生说 “从今天开始，谁要是再欺负许伊人，不管是谁，我都找你，你听到没有？！”最后一拳重重砸在男生脸上，倒地的男生哭着含糊不清地说“知…知道了……呜呜”
秦空被老师拉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站不稳，脸、脖子、手和腿，露出来的地方体无完肤，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还流血了，脸上也肿起一大块，鼻子和嘴巴上全都是血……
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我不知道，林木森告诉我，秦空缠着绷带在林家客厅里跪了一晚上。
后来再也没有人扔秦空的书、在他课桌里倒饭或者闲言碎语，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之前的逆来顺受不是软弱，只是不屑。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忍受，但是换做许伊人，就绝对不行。
后来的好多次，我才知道，不管对方是谁，或者对方多高大，对方有多少人，只要动了许伊人，秦空一定要跟他拼命，其他什么都不管。那已经不是打不打得赢的问题，你懂了吗？他不让许伊人受任何人伤害。
那件事不久后，我们渐渐接纳了秦空和许伊人。只是许伊人和林木森我们很快就熟络起来并打成一片，而秦空，始终不咸不淡，和我们，应该说除了许伊人外的每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似乎在秦空的眼里，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许伊人和其他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