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入夜，窗外秋风萧瑟。屋内，男人愁眉紧锁，始终无法入眠。
黑暗中，侧躺于床上的他，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裸露在棉被外面的左肩微微地，不停地抖动。
两排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一行行清泪止不住无声地滴落在枕巾上。他一直不敢翻身，恐怕惊动枕边人。此刻，浓浓的苦涩像毒液般侵蚀着他的心。
风渐渐变小，夜终于静了，迷迷糊糊中他恍惚做了个梦，那是个好美的梦，因为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
不知过了多久，生物钟准时把他从梦中敲醒。他习惯性地睁开眼，又到两点半，好可惜，明明是个令人开心的美梦，却已记不起一丝一毫。
他用手轻轻地撑起身子，从床上垂下双腿，赤着脚走到地板上，站在黑暗中望一望熟睡的妻，然后弓腰驼背，谨慎地挪着步，蹑手蹑脚地慢慢打开卧室门。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身子悄悄挪动着，挪到儿子门前，侧耳倾听，里面传出阵阵均匀的鼾声。
他摸索着坐在旧沙发上，窸窸窣窣地套上工作服，穿上旧布鞋，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门又回手慢慢带上，转身下楼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昏暗的灯光照着，他的影子在楼道墙壁上摇摇曳曳，忽短忽长。几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悠悠地，轻飘飘地，随着层层楼道灯光的熄灭，消散在黑暗中。
来到下房拐脚处，拎起工具----一把铁锹、一把扫帚，他低声嘟囔道:“老伙计们，今天可是咱们的最后一班岗了，要好好干啊！”
说出来真是让人憋屈，个别当领导的，实在是太欺负老实人，用工她一个人说了算。
这不，就在昨天下午，社区那位头儿端着官架子，高傲地打着官腔通知他，经领导们开会研究决定，从后天开始，不再用人工，而采取机械化作业。
他不会开清扫车，这就意味着，干完今天的活儿，就得光荣地下岗了。
机械化，多好听的字眼啊！在别人看来是进步了，可有谁知道，对他而言，当他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如闻噩耗一般，内心是何等崩溃！何等煎熬！
当时，他心里慌慌的，眼酸酸的，愣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硬硬的指甲把手心扎得生疼。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在一个当官的女人面前哭。
如今就连这种遭人嫌弃的工作，他也保不住了！虽然这活儿又脏又累，但能给他带来微薄的收入。杯水车薪也能让他的家过得好一点，也能让他活得稍微轻松一点啊！
难！难！真难啊！
02
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半睡半醒，月亮躲在黛青色的云团后慵懒地打着瞌睡，一盏盏路灯发出清幽的寒光。
以前，他早起工作，高悬的路灯陪着他，看灯光那么美，那么柔，那么暖。可是，今天，再看上去，仿佛灯光都变得阴冷。夜风吹来，他感到身上冷，那颗破碎的心更冷。
此刻，笼罩在夜色中的小区，静静地，悄然无声，人们都在酣睡中。深秋的寒气时时袭来，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拿着扫帚他卖力地扫着，一下，两下，三下……在这里生活四十年了，他在这长大，成家，小区就像他的家一样。
别看这不起眼的老旧小区，各种设施都已陈旧，也有着辉煌的过去。它曾是局领导的家属院。
搬家时他八岁，套用现在时髦的词来说，他曾是地地道道的官二代，因为他有个当局长的爸爸。
以前的那些发小，借着老子的光，不是升官就是发财，有谁会想到，当年他这个官二代，四十年后会成为受人冷眼的清洁工呢？老天爷真是和他开了个大玩笑。
他每天凌晨三点准时开始工作，任务是清理转运垃圾。小区里共有十个垃圾池，八百住户产生的生活垃圾，全靠他一人清理。
工作量大，又脏又累，收入却极其微薄，每月一千八百元。一千八元，说出来都抵不上大款们一顿饭钱，而他呢，却极为珍惜这份不起眼的，甚至遭人鄙夷的工作。
谁让他现在一没技术二没靠山呢？哎！没办法呀！他没有资本，没有挑挑拣拣的权利！
一年四季，寒来暑来，风雨无阻。一把铁锹，一把扫帚，外加一辆残破的手推车，就是他无言而忠实的伙伴，这几年一直不离不弃地默默陪伴他。
路灯下，他挥动扫帚，认真地工作。脏物、污物逃不过他的眼晴。扫完后，用铁锹轻轻铲起，再收到小推车上。
每次干活，他都在心里提醒自己，动作要轻，再轻点！做人得心存善良啊！凌晨，别人还在梦乡，怎能去扰人清梦呢？
少顷，汗水淌下来。黝黑的脸看上去太过沧桑，许多小青年见面竟喊他为大爷，其实，他并不老，今年才四十八岁。
与同龄人相比，却仿佛比人家大一轮。哎！都是因为生活。现实生活，已折磨得他筋疲力尽，千疮百孔。
当今，到处都是成功男士，他却成了名副其实的苦命男人！人苦心苦命更苦！
凌晨的街道上，男人一边扫地一边想着心事，眼睛酸酸的，嗓子眼里好像有一根根钢针在使劲地扎。
03
一个，两个，三个……清理过的垃圾池干净整洁。时间一分分过去，寒冷早已被燥热所替代，一滴滴汗水从额头倏倏地滑落，偶尔有几滴滑进眼角。
蓦地一下，一抹苦涩夹杂着酸楚，在他的心底慢慢荡漾开来，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决堤了！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四十八岁！男人四十一枝花，大多中年男人这个阶段已过上家庭幸福、事业有成的美好生活。而他，到现在仍旧苦苦挣扎，一个人苦苦地撑起家的一片天。
按戏文来讲，他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还有个患病之妻。
家里兄弟姐妹四个，弟弟聪明活泼，姐姐开朗漂亮，妹妹伶俐可爱，只有身为兄长的他，从小学习差，木讷迟钝，呆头呆脑，少言寡语，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年轻时，他是远近闻名的老实人，人太老实就显得愚蠢，一晃姐妹弟弟都成家了，也没有女人看得上他。
后来，全家总动员，发动群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他三十五岁那年，给他说上媳妇儿，从此，一个黑胖的女人便成了他的伴。
起初，胖媳妇还有些自卑，低声下气。三年后，随着儿子的降生，胖媳妇母凭子贵，说话有了底气。
于是两人的生活演绎成渔夫和老太婆的故事。老实巴交的他，尽自己最大的耐性，忍耐着翻身得解放的悍妇。
老实、本分、厚道，这些优点在他妻子的眼里，全成了缺点，“窝囊废”，“不中用的家伙”这类话，每天他不知要听多少遍。
胖婆娘从心底看不上他，嫌弃他，经常找茬和他吵架，生活充满了战火。
一想到儿子，他忍受着。因为老婆对他再差，对自己的儿子可是宝贝得狠，他常常宽慰着自己，或许别人家也是如此吧！谁家两口子不打架？哪有舌头不碰牙？老了老了，不还是公离不开婆吗？
04
43岁时，男人下岗了，雪上加霜的是，妻子被查出癌症，治病花了不少钱。45岁时，儿子又得了白血病，病没治好家底都掏空了。
一个个噩耗，让男人悲痛欲绝，两个病人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不仅如此，母亲患上了老年痴呆，家中兄弟姐妹好几个，老人唯独捏他这个软柿子，一犯糊涂就跑去指着鼻子骂他。
他越劝，母亲骂得越欢，最后他索性忍着不吭声，让母亲骂个够，他一边听，一边任由自己的泪水尽情流。
真难啊！为了亲人，他早已身心疲惫，有苦无处说，每天只能拼命干活，养家糊口，这个小区里，真没有比他更难的男人了！
然而，机械化作业代替了人工，不会开清扫车的他，又失业了！
齐帆齐微课（41）深夜流泪的男人（268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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