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生活,是在庄稼地里长大的。确切的说,是在我们家那十几亩棉花田里。
不得不说,棉花属于比较娇贵的物种,因为它必须要人们耗心耗力,才能长得好。不像玉米,浇上几水,啥都不用管,到秋天也能回报你累累硕果。
像个必须富养的姑娘,各个阶段,都需要父母给予关注。
为了保温保湿,棉花刚种下的时候必须铺一层地膜,就像给她盖上一层薄被一样。播种半个月后,眼看着嫩绿的棉花苗钻出来了,像个小娃娃,这时候就该放风了。什么是放风呢?就是把苗苗上方的塑料膜捅个口子,帮助棉花苗探出头来透气,防止晒伤。
长得比较密集的棉花苗,还要除掉几株不成器的,只留一株。这也许是我最初见识到的优胜劣汰吧。
慢慢得,棉花苗长到小孩膝盖那么高,就有一些不安分的枝枝杈杈钻出来了。绿油油的,远远看去,像一棵小枫树。确实,棉花的叶子和枫树的叶子差不多,像娃娃的小手掌。
但是,不要以为茂盛是好事啊。妈妈说,这些无用的枝杈会夺去本该供给棉花桃的营养,导致棉花桃结果太少,最终收成锐减,所以必须要给棉花整枝打杈。
刚刚长出来的棉桃非常小,呈立体的三角体,俗称“蚊子嘴儿”,枝条还比较脆弱,轻轻一碰就折了;而那些疯长的枝枝杈杈,妈妈说那个叫“油条子”,确实物如其名,像油滑的人一样,那些油条子长得一般都比较细长,但都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是一些无用的叶子,还占用了整珠棉花的养分。
整枝打杈就是把这些无用的油条去掉,所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就像我们长大的过程中,父母亲人帮我们矫正坏习惯一样。
我一直在想,棉花为什么会长那么多油条呢,可能是因为它不知道该长什么吧,只好这儿窜一枝,那儿伸一条,呼啦一大片,看着好像很热闹,但实际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所以真正衡量一株棉花是否长得好,不是看它枝条有多繁茂,而是看它长了多少“蚊子嘴儿”,长得越多,说明将来结的棉花越多。而那些油条,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看一个人也是如此,肌肉和身材不能代表什么,武力和蛮横也不能帮他赢取尊重,真正让人们记住的,只有一个人的内涵和修养。
我开始明白,真正有用的东西可以帮我们行走天下,涉猎多多却都浅尝辄止只会让人寸步难行。于是,小小的我打定主意,要专心致志把精力和时间花在刀刃上,而不是长很多筋头巴脑却无大用处的“油条”。
“蚊子嘴儿”慢慢长大,一朵朵花儿从绿叶缝隙中冒出来,现在开的花是那种有花蕊有香气的花。棉花的一生会变幻好几种颜色:一般最初绽开的花洁白如玉,像刚出生的娃娃;不久逐渐由乳白色变成粉红色,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再由浅红色到红色,这时候就是妩媚成熟的少妇了;最后变成紫红色,干枯后成为蓝褐色的,这个状态的花儿就进入了迟暮之年,不久就会从子房上掉下来。
棉花渐渐得长大了,甚至长得比我还高,蹲下身子打杈的时候,妈妈说都看不到我。这时候的棉桃已经很大了,像一枚沉甸甸的青果,又像个含羞少女,紧抿着唇儿。这时候的叶子浓绿浓绿的,晚上从田埂那头穿过棉花田回家的时候,就像穿越一片绿色的海洋。
那时候家里将近二十亩的棉花地,分散在远远近近五六块田里。往往这块地刚弄完,下一块又长出杈子来了,我和姐姐就像巡营的战士一样,辗转在不同的阵地上。
终于,月儿圆了又缺,总算到了七月十五,庭院里枣树上的枣子也红透了半边脸,到了拾棉花的时候了。叶子由最初的浓绿色慢慢变成褐色,那些曾经紧抿双唇的少女,如今都开心得咧开嘴巴。绿叶掩映中,四瓣的,五瓣的,比梨花更白,比轻纱还软,远远望去,像天上的云朵,一片片散落人间。
拾棉花的季节是我最喜欢的时候,不单单是因为棉花的洁白柔软,更重要的是,我终于不用再蛰伏在茂密的棉花株下面,而是可以站起来,呼吸新鲜空气啦。
农村的棉花田一般都是集中种植的,我们家地邻种的也是棉花。棉花成熟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枝杈伸到我们家地里来,看起来仿佛别人家的棉花开得格外饱满,总忍不住想去摘下来。
但妈妈告诫我们说,别人家的就是别人家的,哪怕是伸过来,也是不许动的。渐渐得,我便不再对别人家的棉花虎视眈眈了,而是专心采摘自己家的棉花。
也许正是小时候妈妈的耳濡目染,我才变得像现在这样,有钱的人我不嫉妒,有权的人我也不羡慕:路上捡到钱包,我会想办法还回去,从没有占为己有的心思;小学考试老师把成绩误判成100分,我也会诚实得告诉老师。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拾金不昧,也不懂什么诚信价更高所谓的大道理,我只想像母亲一样,经营好自己的土地,拿自己的收成,图个心安和踏实就好。
我的妈妈没读过书,但却是我最初道德上的启蒙老师。这一片片的棉花田,就是我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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