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饴被寻回的消息传开,在曲沃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无论是公室公族,还是异姓大夫都严阵以待,试图从吕饴口中探出一些消息,好尽早筹谋下一步的举动。城中知晓此事的百姓也都翘首以盼,希望吕饴的出现能带来一些出人意料的证据,好给市井之民提供更多的谈资。
与朝堂上下各怀心思的人众不同,身在申氏府中为季姊守灵的公孙枝(庄族申氏第二代,幼称季子,长字子桑)却是真心为吕饴的安危日日担忧。如今得知吕饴终于平安归来,几日来一直茶饭不思的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芸儿总算不用再为兄长担心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吕饴归家之后便如失去了魂魄一般,整日里不是昏睡便是怔怔地发呆,无论何人前去询问,最后都没能得到任何答案。如此情形,令公孙枝又不免开始无端焦虑起来。
“吕公子身负重伤,短时间内无法开口也在情理之中。只要善加医治,兴许过不了几天便能恢复如常,主人切莫过分担忧了。”看到主人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家仆徒只得从旁开解,希望能帮他减轻忧虑。
“这些情形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我更担心的是,万一是他故意不肯说呢?”公孙枝皱着眉头沉思道:“若果真是如此,那可就糟了!”
“小人这就不懂了!”家仆徒不自觉地挠了挠头。
“这也不难想啊!”公孙枝向前探了探身子,神色凝重地说道:“假如是你,若是你在街巷中受到重击,醒来的时候你会说什么?”
“我?”家仆徒摸着头喃喃道:“若是我的话……我定然会说出凶手的名字,若是被人偷袭了,我也会说没看到袭击者的长相,这也……这也不算丢人吧?”
“那什么情况下你才会缄口不言呢?”公孙枝进一步引导道。
“被打懵了,记不起发生什么事了?”家仆徒脱口而出,旋即又改口道:“那也不应该啊!最起码,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总会找人要的啊!何至于像丢了魂魄一般?”说到这里,家仆徒突然打了个激灵:“啊?你的意思是,有鬼魅摄去了他的魂魄?”
“你都胡乱说些什么啊?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摄人魂魄的鬼魅呢?”公孙枝起初颇有些哭笑不得,但很快就脸色一变:“对啊!会不会跟前些日子宫中出现的鬼魅有关?季姊遇刺当日,宫中便又出现了鬼魅……那就是与富辰没有关系了?”
“还真是这样啊?”一阵狂风袭来,突然将门窗拍打得咣当作响,令家仆徒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前些日子大子房间被人暗中损坏,可是与此有关?”
公孙枝尽管不相信富辰会杀害自己的季姊,可当得知吕饴不肯向任何人吐露当时的情景时,心中还是不免产生了一丝怀疑。在他看来,也只有当受到袭击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尤其是看到富辰对自己动手时,吕饴才会在心中产生怀疑,不愿将此事告知旁人。如此一来,哪怕自己再不相信,富辰的嫌疑也会增大几分。可经家仆徒这么一搅扰,季姊的遇袭、吕饴和荀孺子的失踪,竟然无缘无故地跟宫中出没的鬼魅联系起来,使得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假如真是与鬼魅有关,那么此前所怀疑的瑕宏,也跟此事无关了?”当季姊遇袭之时,富辰口中曾提到瑕宏的名字,公孙枝也正是据此,一度认为瑕宏的嫌疑最是难以洗脱的。可假如当日出现的果真是两个月前就开始频繁出没的鬼魅,那么身在魏国很少脱离监视瑕宏显然也就与此事无关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那这个鬼魅究竟是谁装扮的呢?”
“可若是瑕宏故意借鬼魅之事掩藏行踪呢?”家仆徒满是不解地问道。
“怎么……怎么竟越来越乱了!”公孙枝突然感到头痛难忍:“我究竟算漏了什么呢?”
“眼下司士、里氏都在调查此事,即便司寇不肯用心,可想必也用不了几日便会有结果了,主人只要耐心等待就是,光是在房中苦思多虑又有何益呢?”
“是啊!”公孙枝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不止是公孙枝费心不解,在朝堂上,关于凶案的争论亦是一团乱麻。
起初,在宗伯的引导下,司寇、司士、里氏以及众公族大夫皆到现场进行了几番查验,也的确发现了不少对富辰有利的证据。比如房檐、树苔和泥地上留下的脚印,以及闾中商户的证词,都证明在凶案发生之前,曾有不明身份的人多次出现,其人数也不会少于二三十人。公孙否和里克据此认定,这场凶案显然是早有预谋的,而在这段时间里,富氏家主远在绛城,富辰又每日出入公族府邸,且常常逗留到深夜,显然没有时间,也没有动机作出如此详尽的布置。
但司寇伯符(庄族游氏第二代公孙会)对此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商闾中是否出现过不明身份之人,与富辰是否行凶杀人并无关联。那些人之所以会突然在商闾出没,或许只是为了盗取商家的财货,只是还未及动手就发生了凶案,才致使他们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富辰杀人行凶显然不是长期预谋的结果,而是临时起意,所以才会被当场抓获。
桓族与里氏据理力争,可司寇却放言讥讽,说是若是无法找到确实的证据,无法抓到有意栽赃的凶手,那么所有的证据都不足为据,富辰依然无法洗脱杀人的嫌疑。
这番说辞令国君不禁暴怒。身为周官中掌理刑狱要务的职官,司寇明知这种案件无迹可循,想要抓捕真凶难如登天,却还要如此出言相激,显然是已经打定了要将富辰至于死地的决心。
假如这次的栽赃陷害果真做得滴水不漏,让人看不出任何的破绽,那么富辰即便是被冤杀了,桓族也只能忍气吞声把暗亏吃下,不敢对庄族有所怨怼。然而事实是,对方偏却故意作出破绽百出、却又无处下手的样子,让你明知富辰有冤,却又无法为他洗脱冤情。
而更让他深感无力的是,设局之人显然深谙晋国公族之间的嫌隙龃龉,知道庄族对桓族时时充满了防范戒备之心,更对富氏意图染指司空之职而引发的众怒了如指掌。他们深切地明白,无论这次的局做得如何破绽百出,庄族都不会放弃这个扳倒富氏的机会,司寇伯符的这诸多举动,显然也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如此一来,无论他最终决定如何处置富辰,都不免会给将来的政局动荡埋下隐患。假如以无罪论定释放富辰,则公孙澹必然不满,公孙会与公孙开也会火上浇油,使得整个庄族都与公室对立。可若是草草了事,杀掉亦或者是放逐富辰,又未免让桓族心生颤栗,进而与公室更为疏远,长久的祸患依然无法避免。
每念及此,国君都忍不住会被气得浑身发抖,从而将怨气撒在了秦国行人的头上。在朝堂上对公孙会一通辱骂之后,国君刚一回到路寝,便以命人故意在礼节上怠慢秦国行人。秦国行人但有不满,他便以姬氏身体欠安,自己过于劳神无暇顾及为由予以推脱,也算是出一出这口恶气。而令他气恼的是,公子载对此却全然不放在心上,无论他如何使力,对方都摆出一副安之若素的倨傲姿态,似乎城中之事与他毫无关联一般,不免令人更生厌恶。
可无论如何,公子载毕竟是秦伯之弟,如今来到曲沃也是肩负了行人的职责。无论他在这件事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只要没有找到他与此事有关联的证据,晋国所能做的最多也只能是强行挽留几日,断无在朝堂上逼问的道理。故而没过几天,诡诸也只能恢复旧制,对这些居心叵测的行人以礼相待,只期望着他们不要继续兴风作浪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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