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刹那间,已经看不见过往芳华。岁月流转,倏忽,儿女早已长大成人。日以夜继,工作,仍在继续。时空转换,青丝,突然消失。如果说,大梦一场可以回到从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这个梦,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1.
昔日,晨汐还是一无忧无虑的孩童,不知烦恼为何物,亦不知贫困是个什么东西,她在母亲的呵护下茁壮地成长着,开心快乐,天真烂漫。像极了一个不染俗世红尘的仙子那般高贵优雅,这是她骨子里所散发出来的气质,是旁人学不来的,也是自己这一生也舍弃不了的。
一道突如其来的圣令,毁了一家人的安乐。于是,晨汐跟随母亲开始流亡,从北方到南方,从京都到县域,脚步不停,只为逃离那座城市。
一路颠沛流离,她身上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沧桑之感,看起来却是那么楚楚动人。她见证了母亲从高高在上到低落尘埃,她也经历了自己从衣食无忧到挨饿受冻。在这个战争的年代里她什么都经历了。
清宫廷已然不复存在,新民国也还没有接受她们。两相为难,该何去何从,仿佛一夜之间没有了方向。那时的她是不懂的,但是她母亲未必不懂。家族荣辱一朝落,自此她们离开了这座城,再未回来。
晨汐还依稀记得幼时母亲曾教导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明白,自己是尊贵的人,要有傲气,有傲骨,别让人轻瞧了去。她清楚地记得母亲昔日的教诲。可是现实却不允许她保持着原有的姿态过活。她终究跌落尘埃,与世间所有女子一样,为了这碎银几两而奔波。
2.
在王府里,晨汐是千金小姐,在民国街上,她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普通的女子。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基本的生活常识没有,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靠着典当首饰的钱过日子终究不是个办法。尤其是在母亲生病之后她更有这样的感觉。
此刻落魄断绝了之前荣华富贵的梦,那是再也回不去的光阴。即使内心再有眷恋,也于事无补。她开始尝试着去接受新鲜的事物,去用自己的双手劳动,去放下那高高在上的模样,放下芥蒂,与时代和解,唯有这样,她才能更好地成长在这个时代里,也才能更好地守护好母亲。
她受过店家的白眼,受过客人的责骂,挨过小混混的调戏,也被有一点权势的人所瞧不起……仿佛短短几月之间,她从云端跌落尘埃,在这尘埃里永远抬不起头。
十五的月亮真的好圆,又圆又亮。她想起小时候,在母亲的怀里听着歌谣,父亲给她表演着节目。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十余年后的自己会落得如此地步。没有了光环,没有了昔日风采,被磨灭的何止是内心的骄傲。
终于她做了一个决定,要到舞厅去。琴棋书画学过不少,可是也终究是过去式了,这里远不是靠这些的。对这风月场场所一知半解的她,就这样跌跌撞撞走进这里,去解决基本温饱问题,竟然还妄想赢得他人的尊重,重温昔日荣光。
弹琴抚奏只对一些文人子弟起效,大多人不是为此而来。她便接受了这抛头露面的现实。舞女在台上唱着跳着笑着扭着,在台下和着歌声交谈着的,跳着舞的,四处观察着的,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混迹于此。他们本不属于一个世界,永远不会相遇,因为来到这里才有了此时的情景,此刻的相遇。
舞台上的人虽万众瞩目,可是台下人的眼光能把你看得无地自容。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即使是面纱遮面,也在眼中透露着抗拒。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意志足够坚定,可以不顾他人眼光,可以在这里生存下去。可是她错了。每次登台,闪光灯略过观众时,她都想吐。可是,她没得选,只能一次次安慰自己,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麻痹自己。刚开始时她要缓和许久,方可接着登台。后来呀,她习惯了,一晚上可以连着登台表演三个小时一点问题都没有,连休息都不带有的。
在她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份新工作的时候,母亲得知自己在舞厅工作的消息,加之精神状态不好,恶疾发作……种种原因聚集在一起,她母亲终于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3.
那么她后来继续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此刻的她也说不清楚了。母亲早已不堪屈辱,于夜里自尽。她也有了足够的金钱养活自己。可是她依旧没有停下。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吗?是为了他吗?
她不知道,也说不清楚。日子这样一天天过着,她一天天唱着。直到有一天,她看见台下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舞台上的她像收了惊吓一般,连声音都停顿了一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他吗?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转眼间惊喜从眼中慢慢暗淡,可是此刻的她已与沦落风尘无异,又有什么颜面与他在一起呢?况且,看他这一身装扮,定是非富即贵的样子。
幼时,是他高攀,父亲赶他离开,让他受尽屈辱,之后一去不复返。如此境地颠倒的二人,更让她无地自容。而今,她自己落魄到如此地步,看见他仿佛更提醒着自己。你终究是负了你的母亲,负了你的家族,把家族的荣耀抛之脑后了。
他离开十多年,如今再出现在她眼前。是巧合还是预谋已久,她没有多想,因执念也罢,因伤痛也罢,她只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把他放在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她终是没抵得住他的诱惑。他日日来捧场只是不出现在她面前,他日日为她扫清障碍却从不居功。她知他为她打发了一众小人,有了难有的平静。他知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些小动作于她而言不过是发生在日光下。
终究他们相遇了,在一场军阀聚会的饭局上。她被邀请前来作陪,看到他的一瞬间,她故意走到了挨着他旁边那人的身边去。他以为他可以忍住,是他高估了自己。
饭局未结束,他就中途跑出来。让人传话,把她也叫了出来。大吵一架,想把曾经那个女孩找回来,可是再也回不来了。他抱着她,眼里满是心疼,她依偎着他,眼角满是泪水。
他也把昔日的屈辱抛之脑后,与她一起生活,坠入爱河。看呀,多美美好的画面,真心相爱的人见过对方最落魄的样子。可他们真的是这样吗?
4.
萧森很是神秘,神秘到自诩看透人心的她竟看不懂他分毫。他究竟为什么可以获得如此地位,他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这些答案都无从寻找。他神秘到没有一丝过往的痕迹,可就是这好奇让她越陷越深。
萧森他利用她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她甘心为他收集情报。他说爱她,等到事业成功之后,就带她离开,让她安享晚年。她竟信了他的鬼话,帮他一次次化险为夷,反败为胜,扫清了一切障碍。
晨汐以为自己终于要结束这段灰暗的生活了,却不料自己一直活在谎言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里萌生,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谎言?从圣令颁发,到母亲自尽,再到自己流连舞厅……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圈套,她竟按着这预设的轨道走了这么远。她不敢相信,内心挣扎着也于事无补。
她终于与自己和解了,沦落到此,非她所愿。她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让自己心安,让泉下的父亲、母亲及王府上下百余人安息。
她还配合着他,似往日那般满足他的野心。唯一不同的是,她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目标,不再是一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在这风月场上别的本领没学会,可是这逢场作戏、阿谀奉承的本事精尽了不少。
终于,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他是波虞郡主之子,因探寻真相到了王府,想借她之手找到事情答案,却被误解,正好印证了王爷的为人,他义父的话语:是王爷害得她母亲惨死。至此,他听从义父指挥,走上了复仇之路。
5.
萧森凭借着过人的本领,一路平息民怨,处理贪官污吏,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且获得圣上信任。于是他大展身手,蒙蔽圣听,偷梁换柱,把王朝灭亡的步伐向前推进一步,而第一个遭殃的当属王府众人。
再之后便是新民国了。他以此前背国行径邀功,竟获赞赏。成就了在这新民国有权有势的景象,即使她已沦落风尘,他还是找到了她,让她朝着既定的方向一步步前进着。
他于家中设一密室,每到夜深人静时,他总会到此一游,上一炷香,待一段时间才出来,而且这个地方是这府里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他最信任的心腹亦无特权。
她对此更加好奇了。心想,无论如何都要一探究竟。一日她走进医馆,开了几副药,回去提取出药物,和酒掺匀,等着他的到来。他喝过酒前往密室,而她紧随其后。酒后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人。依旧按着往常的节奏,进门上香聊天,每日一问:敢问王爷,究竟与母亲有何深仇大恨,竟一点也容不下她……
说着说着,他大笑起来。站起来,指着牌位大骂起来: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如果你若知道你的宝贝女儿如今的过得怎样,你当初可会痛下杀手。现在呀,她不过是一个任人赏玩的玩物罢了。
门外的她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指甲把自己手戳破了。她从未想过,从事至终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玩物。她悄悄通过门缝往房间里吹了解药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在密室里屋的人见她离开后才露面。“阿森,做的不错。那人对他说道。刚刚那个姑娘是他女儿?”他带着疑问边说边看向牌位。“嗯。是的。”萧森见他出来连忙拱手作揖回答。他们交谈一番后,萧森便离开了。
6.
自那夜过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有去过他府上,他也没有去过舞厅。他们许久不见,没有任何交流。
突然间,晨汐来到府上,亲手做了一桌子的菜,挖出当年父亲埋下的女儿红,热情地跳着舞,一直喝着酒。她一反常态,他甘之如饴,她若有所思,他自欺欺人。终于到了最后一坛酒,她沉思了片刻,拿起酒杯先给他满上,再给自己满上。她和他说了句:如果可以回到从前,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要回去,并且告诉自己一定不要爱上你。然后把杯里酒一饮而尽。
他看见她倒下,鲜血从嘴角流出也丝毫不感到惊讶。只是淡定地站起来,抱上她,拿上那最后一壶酒,前往密室而去。他把她放下,来我给你看看,这里就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你看他是我十岁那年街头捉弄我的人,他是十三岁时辱骂我的人,他是我八岁时欺骗我的人,他……他你一定认识,他是我十二岁那年下令鞭打我的人……可是,他说得没有错呀。我就是一个傻子,彻头彻尾的笨蛋,蠢材。
不顾在密室里生活的人,他把所有出路封死。而后他掀起台布,从桌子底下把酒坛拿出摔碎,把火匣子往空中潇洒一扔,拿起酒壶朝她走去。他说:我给马上你报仇了,来陪你。之后他们一起摔倒在地,葬身于大火之中。
7.
今夜过后世间再无落魄的郡主,也无英明的将军,有的只是民国时期的一段分不清谁对谁错的爱情故事。
她知他是她的仇家,却也爱他。他知她知道真相,只是与他逢场作戏,却依旧珍惜这难分真假的情意。她知他爱着自己,却依旧下了毒。萧森知是晨汐只给自己下了毒,依旧按着她的计划执行着。她不再愧对王府众人,他不再愧对任何人。他陪她走到了最后,虽不是安稳一生,却是她一生所求。只是他们彼此之间的误会终生未解开,只留下桩桩件件的事情任由他人评说。可是真的结束了吗?
自此以后的十八年里,传言四起,或厌恶,或惋惜,或向往,都成了众人口中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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