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税大厅的一天

8点29分，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打卡机前，然后飞奔到我的位置上，开电脑、取票，呼呼地大口喘着气。

“真不明白，你就不能早出门几分钟吗？非要搞得这么火急火燎的。”赵思浪又开始日常唠叨。他跟我同龄，也跟我同年进地税，但不管是长相还是说话做事都像长我十几岁似的。“科学家说了，醒来之后不要立马起床有益心脑健康，延缓衰老。难怪你老得快。”其实我知道他说得对，但每次都要么强词夺理，要么以吐嘈他的外貌转移话题，不肯服软。 

见没人叫号，我翻开一本书悠闲地读了起来。“婷姐，这几天看你们操作了很多，我也记了笔记，今天可以让我上机实操不？你在旁边帮我看着。”今年新进的小鲜肉美美对我说。我欣然让位。没一会，就来了一位办社保的大哥，美美有点心虚，但那位大哥非但不催她，还说就应该老带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骄傲地说：“我们这里的纳税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很好说话的。”没多久，又一位大姐带了一大沓资料过来了。一看，是土地交易。“哇，美美，你一来就打大boss，这是我觉得最难的业务了。”我笑着说。“这个我昨天看过了。”美美露出自信的笑容说道。然而，帅不过三秒，她就尴尬地低下头说：“婷姐，城镇土地使用税源信息采集这些信息怎么选？”我说：“这个业务很复杂，好多信息需要录入，你只看了一遍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说完，一步一步详细地解释给她听。终于，美美顺利地开出了税票。我把资料递给纳税人说：“办好了。”大姐惊诧地说：“三块地，这么快就做好了？”这下轮到我惊诧了，我以为她只是多带了一堆没用的资料，没想到这一叠资料里是三块地。我说：“哦，不好意思，我以为只有一块地。”“什么！这么久，还只做了一块地！不行，我还有急事，你不能给她做了。赶紧帮我做完。”大姐不满地说。我心知大姐并不是真的有急事，于是，坚持道：“给新人一个锻炼机会吧，大姐。土地交易的业务不常有，得趁这个机会赶紧把她们教会了，不然以后我们退休了就没人干活了。”大姐似乎听进去了我的话，安静下来。谁知道，第二块地的承受方是多人共有，光是一个个录入买方信息就要做很久，何况其中还有几个是带不出身份信息要做自然人登记的。大姐等得不耐烦了，不管我怎么解释还是一直怪罪美美业务不熟。我在旁边看着觉得，其实即使是我做，照样也要做那么久。这时，取到后面的号的纳税人也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数落起美美来。美美沉默地低着头，继续敲打着键盘。“这个业务很复杂，就算我做也要做这么久。你们这样一点也加快不了她的速度，只会增加出错的几率。”有的纳税人听得进劝就不说了，有的还是在小声抱怨。话音未落，心急的美美果然忙中出错，没录完信息就准备保存了，还好我及时制止。“美美，你要记住，不管纳税人怎么催，怎么急，我们都不能急，我们要是出错了，要花十几倍的时间来弥补，甚至有的还弥补不了。”美美点点头，笑着说：“我没关系。”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但我知道此刻她的心情一定很复杂。这时，有个纳税人竟然用雷州话骂美美蠢。美美抬起头说：“这个真的要这么多时间来录入信息。”她仿佛还有话想说却咽回去了，低下头继续录入。纳税人越围越多，而且劝不回等候席，美美的手都有些颤抖了。终于，她完成了这笔难办的业务，起身说：“婷姐，还是你来吧。”我用了和她几乎同样的时间做完了第三块地的申报纳税，然后对那位大姐说：“你看，我做也要这么久，真的不能怪小妹妹。让你久等了，真的很抱歉。但是这个确实有很多信息要录入，希望你能理解。”大姐笑了笑说没关系，走的时候在屏幕上按了一个“满意”。我发现后面的10个号里的8个加在一起只需要10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可以办完，但排在前面的两个却又是耗时久的。于是，在征得他俩的同意后，我调整了顺序。窗口的人马上就少了大半。12点03分，终于办完了最后一笔业务。“今天人怎么这么多！”我嘀咕着。“我开不了票了，我的票都上交了。下午或者明天我就要去南山分局报到了。”赵思浪低声说。我一时陷入了失落中。

赵思浪升任副股，岗位要调动，这个消息我们已经知道一段时间了。但这段时间他还是每天最早来，开灯、煮水，一切照常，让我差点忘记他快走了这件事。他来徐城大厅这一年，我没少跟他斗嘴，但其实很喜欢他。不仅因为有他在我的工作量会减少很多，更重要的是他总给人一种安心感。我敢总是踩点上班就是知道他会把工作前的事都做得妥妥当当。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情，回到家。中午，我没睡着，总担心不能提前到大厅开灯。2点25分，我来到大厅时，发现灯已经亮了。“嘿，赵思浪，你还在啊！真高兴！”我笑着打开电脑坐着。赵思浪一如既往地对我嗤之以鼻。美美也来了，她一边帮我盖着章，一边回顾着今天上午的事，语气中透着一股不服气却笃定的感觉，像极了我当年。当时，我像街头叫卖一样叫纳税人过来我窗口办事，但她们还是会选择去我师傅那边，有时甚至宁愿等师傅办完前一笔业务也不找我。我记不起是过了多久，经历了些什么，我的“生意”才开始渐渐好起来的，但我记得当时我是多么期望有一天我的生意可以好过师傅。所以对这个小姑娘此刻的心情，我再清楚不过了，我觉得这样的委屈受一受也不尽是坏事。“婷姐，如果以我不工作时的脾气，我早就叫他滚蛋了，但是我穿着这身制服，我坐在前台，我代表的是地税的形象，我本来有好多话想说的，都吞回去了。”美美叹了口气说道。我拍拍她的肩膀，仅凭此，我就相信这个小姑娘一定会把这份工作干得很好！

5点28分，来了位咨询二手房业务的纳税人，老赵在给他解释。算起来，老赵已经算是南山分局的人，而且还有两分钟就要下班了，这纳税人他完全可以推给我来应付，但是他没有，这就是老赵。我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冒着可能被通报的风险。这也许是老赵在徐城办税大厅工作最后一天的唯一留影，这照片，我打算过个几十年再给他发原图。

办税大厅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