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去上海图书馆做志愿者，主要工作就是全程记录讲座内容，撰写通讯稿。讲座内容是林奕华新版《红楼梦》导赏。起初看林奕华此人的身份为“香港著名作家”，加上现场几乎满座，心中抱有一丝期待。
讲座的大致形式就是林奕华讲一段，来一段其舞台剧作品视频，不止是《红楼梦》的视频，还包括其他作品的视频。当他第一次开始放另一部作品《贾宝玉》的时候我本能地认为这不会是推销吧。但本着对这个看经历还算大牌的舞台剧导演的尊重，我姑且就当做这是了解导演的编剧风格了。
事实证明，从舞台剧到林奕华本人，都是令我失望的，而且不是那种“自身艺术修为不够或阅读太少，看不懂就说人家不好”的失望，是自认为“看清了，对其作品和表现方式摸通透了，还是没发现可圈可点之处”的那种失望。
讲座不算长，但想要吐槽的点却太多，加上时间间隔也大，姑且把讲座内容分为作品和林奕华本人来分析。
其一是作品。
首当其冲的第一印象是，看不懂，是那种“读过原著但没林导的导赏也不行”的看不懂。看他的新版《红楼梦》，自称是“以王熙凤为主线”的剧本想要表现女人的控制欲与占有欲，但至少我看到的部分，仅仅是一个被绿的了疯癫女人的自嗨；
看他以前导的《贾宝玉》，自称是想要表现“贾宝玉浪费人生与过去”，只看到一群女演员一边做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群魔乱舞，嘴里一边念叨着贾宝玉的生平过去；
看他另一部作品《三国》，自称“觉得那个‘三’最有趣”，想要表现现代人缺乏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精神，却只看到一群机械背诵三国台词，重复动作并不断用一些略显幼稚的梗逗乐观众的演员。稍好，展示出的这一段《三国》和其他两三段作品相比，已经是最接近林导想要表现的内容的了。
不服者可能会噘嘴：“你只看到了片段，怎么就能断定整部剧你都看不懂呢？”
拜托，林导也不傻，既然是想导（推）赏（销）一波，怎么会不拿出表现内容与表现目的稍接近一点的片段呢？
关于作品的第二印象，是演员。我无法理解的是，既是在大陆的舞台剧推广，为什么这批演员还都几句不离广东香港那边的方言？既然是想“把自己读名著读到的一些内容和大家分享”，为什么在改编的过程中稍稍迎合一下大众的口味呢？《贾宝玉》那一段，满屏幕的“母鸡啊”、“扑街扑街”，除了逗人无脑一笑，作用何在？
演员的水准也是个问题。《三国》那一段，扮演诸葛亮的演员正神采奕奕地给刘备指点江山，一句“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注意看断句）直接让我看愣。这批广东或香港的演员对于词语的标准发音有许多错误，这是地域差异我可以理解。但出现在主角刘备身上的三四次口误，还被录下作为林导的展示视频，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其二，是林奕华本人，我直说两点，他的文学观，和他的表达能力。
其文学观，可以用狭隘两个字精确概括。举两个例子。
他读《三国》，认为从传统大众审美来看，这部巨作的伟大和引人入胜之处不过是在“讲输赢”，而他挖掘的《三国》，则告诉我们“你必须一而再，再而三，三次之后才能放弃啊！”其立意相较的高下，各位心中应该立判了；
他读《红楼梦》，认为大众津津乐道的一定是林黛玉与贾宝玉之间的爱情，而他挖掘的《红楼梦》，重点在于女人对于权利和时间的欲望。据我所知，《红楼梦》原著之所以伟大，绝不仅仅是得益于情感，其恢弘庞大又严密有序的家族制度，对于古宅府邸详尽准确的刻画，对于外貌、心理、服装、言语细致入微的描写，无一不是值得拿来研究的课题，也正是由于这些，《红楼梦》才取代《金瓶梅》，和其他三部经典构成如今的四大名著。而林奕华对于《红楼梦》的肢解，是彻底的，片面的，狭隘的。
其语言表达能力，可以说词穷，且缺乏逻辑。按理说，一个舞台剧导演，一个作家，一个艺术工作者，把想表达的说清楚，该是起码的基本能力。可是他的演讲如同他编导的舞台剧一样晦涩难懂。我同样举出两个例子。
简单根据笔记罗列一下他整场讲座的关键词：新、性感、故事、时间碎片、功能性、欲望、过程与结果、教师的传承vs互联网时代的学习。很高深莫测吧，天知道我写通讯稿时经历了什么。
第二个例子。通讯员在事后递交通讯稿的同时必须上交两三句讲座中的经典语录，以下是我勉为其难记录下的，林导当晚讲话中最接近“嘉宾箴言”的句子（这里不放递交上去被我修改过的句子了，全都是他亲口说的）：
如果说《贾宝玉》是一块玉，那么《红楼梦》就是一个梦，一个王熙凤的梦；
过程越来越费力，因为无法专注；
我们不是在读一个森林，我们只是一棵树一棵树地读过去，所以我们走不出森林，因为被着急的心情限制了能力；
女娲补天，就是要把时间补给所有的生命；
你愿意看到，你就会记得。
如果一个文艺工作者整场的表述能力是如上述所呈现的这样，肚子里的干货已经少到不得不用鸡汤来填塞观众，并且表述混乱逻辑不清，话都没法说得明白说得通透，我不得不发问，这何以让他成为一个文艺工作者？
说到这，我们来理一下思路。其实所有的不明所以、不知所云、理屈词穷、狭隘的认知、故作深沉、无病呻吟、自作聪明的“全新改编”，背后都有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主体，那就是利益。所以，你把经典解构地四分五裂只能表现出你心里那一小块自己都站不住脚的创意也好，你把观众当范伟一样忽悠笑忽悠哭也好，你把红楼梦解读成“what is sex”还好意思说这是“林奕华大胆献给曹雪芹300岁的生日礼物”也好，我都理解。我顶多骂你是一个“披着文艺工作者的皮的商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可是我想说的是，这也关乎到一个人的诚意。我实在是无法想象成群成群因为喜爱《红楼梦》原著而慕名前来的白发老人，他们看到你的新版《红楼梦》里三两个男生蹂躏充气娃娃时心中的感受。加上“what is sex”的标题，这到底算不算是对经典的一种亵渎？
我也实在无法想象，频频出现口误的“刘备”是怎么被你纳入这场讲座的展示视频中的。是因为这已经是失误最少的一次了？还是因为根本懒得再去录第二遍？
在短短的一个半小时讲座中，在不讲解根本就看不懂《红楼梦》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占用大量的时间和篇幅去推销你的《三国》和《贾宝玉》呢？
好在林导你还算和蔼，从头至尾都站在台上，放视频时也不曾走开，但是抱歉，这是我看到的，你的唯一一点诚意了。
我们常常会念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是悲哀的是，哪怕林导的诚意少得可怜，还是有无数狂热的粉丝追随者，如教徒学习圣经一般虔诚地记录着七零八碎的讲座内容；
还是有无数的人觉得饶有兴致，时常被讲座和视频中的低级趣味和媚俗的老梗逗乐；
还是有一条长队的人，在林导一声唿哨后——“门口有舞台剧的票可售，大家都来看戏”——掏出腰包买票去。
尽管他们也说不出这东西哪里好，但——这是艺术嘛！好像说听不懂就很丢脸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很厉害的样子，跟风走一波？要永远不落人后啊！
想起了学习丰子恺的文章时众人读得特别有趣的一句话——
“天下事往往如此。”
比起林奕华其人其事，“往往如此”的林奕华现象，该是更值得思考的。
以上关于其作品有意义转达不到位，看不懂我在复述什么或举什么例子的看官，相信我，我已经尽力把我听懂的都放在这里了。
若是有林奕华的粉丝看到了生气，请见谅，个人见解罢了。更何况大家都是成年人，谁看不出这只是一场营销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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