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为这座大都市披上现代化的面纱。凌宇端着一杯红酒站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街的那户人家。大概四五年了,从某天他发现自己从窗口望去正好能看见对面人家的一举一动开始,观察他们的生活就成了凌宇的业余爱好。家里总共三口人,女儿刘菲今年十八岁了,刚上高一。因为这条街实在不够宽阔,到菜场买菜或是对面零售店买东西的时候凌宇时常有机会见到他们家人,久而久之彼此间说的话越来越多,偶尔过节也会到他们家一起吃个饭。
妈妈严肃的面容,爸爸摔在桌上的碗筷,刘菲拍着桌子从椅子上弹起,从嘴型看应该是在怒吼些什么。从刘菲回来的第三天起,这样不愉快的画面就每晚通过那面临街的小窗传到这面小窗。
“李姐,小菲最近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唉,我也不知道啊。小菲从上了高中就越发不听管教,高考填志愿非要出省。现在好了,才过了一个学期就变成这样了,每天说不得、碰不得,稍有不顺心就对我和她爸爸大吼大叫,她爸爸也是个暴脾气跟她吵起来拦也拦不住,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凌宇想了想还是开口了,“我觉得你们还是跟她坐下来好好聊聊吧,心平气和的把问题说开了。小孩子总会有一段叛逆期的,光吵架也不行啊。”
“我们也想啊,可是她不愿意。罢了,过两天她生日,等她开心了我们再聊吧。”
看着刘菲母亲离去的身影,凌宇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当年,她是否也曾这样无奈、痛心、孤独的走在街上。
刘菲生日到了。这一天是周六,凌宇睡迟了些,拉开窗帘就看见那边窗户里夫妇俩开心的在屋子里忙上忙下。气球和彩带把房间装饰的像过年一样,桌子正中摆着巨大的方形蛋糕,上面隐约还站着个小人。三面墙都贴着英文的生日快乐,甚至朱红色的小窗外都围了一圈红色彩带。爸爸妈妈反复确认了好多遍才坐下喝了口茶,模模糊糊好像看见爸爸的手在双腿上不停摩挲,还伸着脑袋说些什么。精心布置的房间,满心欢喜的父母,一切都很好,只等刘菲了。
可她没有回来。凌宇站在窗前看着,爸爸妈妈面上的表情从高兴到疲惫、失望最后是焦虑,他们打了几个电话,或许是给刘菲的。
“凌宇啊,你看见我们家小菲了吗?”
“没有,怎么了吗?”
明显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降了一度,“没事,没事,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凌宇挂了电话继续看着,爸爸妈妈匆匆出了门,寒冷的夜里甚至忘了加件外套。两个小时过去,他们还没回来。凌宇搬了把椅子继续守在窗边。
第二天一早,警察去了。妈妈哭着倒在地上,爸爸愣愣的在沙发上坐下,许久才对警察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谢谢”之类的吧。
又过了一日,警察把刘菲送回来了。家里的彩带和各色气球都换成了纸白色,桌上的蛋糕变成了黑白照片,爸爸妈妈平静地接过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带她出门。再回来又是两个人了,他们将所有家当一一打包,叫了辆出租车,就这样走了。
凌宇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刘菲的信。
“上大学的那一天,同学们在讨论,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长大了。有的同学说跟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有的说去酒吧的时候,有的说可以自己支配自己的生活而不用过问父母的时候。我也想体验一下。今天是我的生日,x先生,当你收到这封信,我大概正和几个朋友在酒吧里玩得很开心。这样好像不太好,但我真的很想体验一下长大的感觉。”
长大的感觉,凌宇苦笑,孩子,长大从不是叛逆,而是学会成熟。大概两年前他发现刘菲有些不对的时候他就成为了刘菲的无名笔友,他想拉回她,最起码不要走上歧途。这封信本想她的生日过完交给她的母亲,可现在没机会了。
凌宇走回窗前看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屋子。他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男孩子在跟母亲争执,母亲拼命拉住他不让他走,满头白发和充满乞求的眼神让人心疼,泪眼婆娑中,凌宇看见男孩子一把甩开母亲的手夺门而出,留下倒地不起的老人和染了鲜血的桌角。
十年了,他失去母亲十年了。如今他又看着一家人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没了母亲的孩子,没了孩子的父母,到底谁更痛呢?孩子总是这样吧,小时候总想出去,长大了却总想回家。
“你看你,每天只知道躲在家里玩手机,也不出门晒晒太阳。”
“一天天跑的不进家,你当这里是宾馆啊?”
凌宇笑了,如果还能听到母亲这样在耳边念叨,他一定要笑着过去抱抱她,说一句“谢谢妈妈,我爱你。”
拥有的时候不珍惜,珍惜的时候却失去。人总是会有这样自相矛盾的时候。我们是第一次当孩子,他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还记得吗,生命伊始的第一声啼哭。我们身上带着他们的血,脸上皱巴巴的,小小的,来到他们身边。那是经历了多么漫长而遥远的一段时光啊,历经艰辛而成父子母女一场,何必要叛逆,何必要逃离。
临街的窗还在,过不久又会搬进新的租客。凌宇洗净了自己的窗,静静地等着、期待着遇上一段新的人生,他希望那是一段“圆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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