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妇和无赖,在现实生活中,不算稀缺品种,是人人都可常常见到的,也是人人极力厌恶的。如果被其缠上,管保天天都在做着恶梦。因此,这类人,顶风就是臭十里,大家都是避而远之,不去招惹的。大抵这样的人会无是生非,耍泼撞闹,把事情弄得鸡犬不宁,一波三折,很令人大伤脑筋的。一个正常人,谁也不愿意当泼妇和无赖。
但是,写文的人应该成为了一个泼妇和无赖。正儿八经写文,一马平川,没有波折,不会无是生非,不会撒泼难缠,那这样的文章注定不好看。一句话:给人的印象不深刻。看看以下事例,就可一目了然。
鲁迅的《风波》里高潮部分,七斤嫂听了赵七爷皇帝要坐龙庭,须要辫子,而七斤又没有,马上有牢狱之灾的恐吓以后,急眼了,团团转来想不出好法子,心中便恨到七斤,“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尖”大骂七斤是“活死尸的囚徒“。七斤被骂得狗血喷头,众人面前觉得不体面,刚想张嘴反驳,七斤嫂一句“你这活死尸的囚徒”,硬生生地把七斤堵了回去。
怎么样?这泼劲儿厉害吧?想必那些妻管严们是深有体会的了。这还不算,旁边的八一嫂看着可怜的七斤狼狈相,本来想劝七斤嫂几句,谁知七斤嫂把筷子转过向来,指着八一嫂的鼻子骂,正巧六斤伸手嚷着要添饭,便借题发挥“有筷子在伊的双丫角中间,直扎下去,大喝道:‘谁要你来多嘴!你这偷汉的小寡妇!”
八一嫂就是个寡妇,但七斤嫂不冲着她骂,而是借助六斤骂出来,典型的恨棒打人。而且,骂的刻毒之极,不仅是寡妇,而且还是偷汉的寡妇,难怪八一嫂听后“气得抱着孩子发抖”了。
七斤嫂的这个骂,就将小说的高潮骂出来了,看点也来了。谁看过这部小说,都会对七斤嫂这两次泼妇般的骂,印象深刻,难以忘怀,我是反复看过之后,心里面很是喝采。鲁迅把这泼妇形象刻画得非常真实而又具有典型性,委实了得。
泼妇是这样,那么无赖呢,当数《水浒传》里的牛二。一般人写无赖,无非是平平叙来,毫无波折。但施耐庵偏不,偏用一系列的语言和肢体动作进行展现。层层推进,步步波折,彻底露出一个千古流传的无赖嘴脸。
杨志使尽了钱财,也没有恢复原来的殿司制使职务。穷困潦倒之下,不得不去卖祖上留下的宝刀。但恰恰遇上了牛二。牛二想讹这把宝刀,于是就耍起了无赖。先是就杨志手里扯过宝刀,喝问甚么鸟刀值许多钱。待到杨志告诉他这是宝刀时,牛二便故意问怎的唤做宝刀。杨志便举了三个实例证明是宝刀:一是砍铜垛铁,刀口不卷。二是吹行毛得过。三是杀人刀上没血。前二个在牛二的要求要逐一验证,周边的人也见了,确实是宝刀。但牛二不服,就无是生非,要杨志验证“杀人刀上没血”。
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
杨志道:“杀人刀上没血。”
牛二道:“怎么杀人刀上没血?”
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
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
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你不信时,取一只狗来杀与你看。”
上面这段对话实际上牛二的无赖相算是露了出来: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但杨志回答的很巧妙也很实诚,怎么能当场杀人来验证是否为宝刀呢。如果是正常人听此回答,也就罢了。但牛二就是牛二,诡辩至极: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
对呀,这可是你说的,杀人刀上没血,没有说杀狗刀上没血呀。牛二的这一句诡辩,彻底暴露了无赖的本质和嘴脸,简直是一个难缠的主。让人可气又好笑。
但就是这一句话终于惹恼了杨志,于牛二来说,生命算是走到了尽头,于行文来说,推向了高潮。因为牛二偏要杨志杀人,杨志估计夸了大话“杀人刀上没血”,不是“杀狗刀上没血”,一时貌似理屈词穷,终于忍耐不住了: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甚么?洒家又不是你撩拨的。
矛盾渐渐发酵。但牛二的下一步无赖举止却将矛盾彻底激化,他口里叫嚷着要这把宝刀,而且上前紧揪住杨志,没钱也“偏买这把宝刀”,杨志不肯时,推他一跤,他便在地上“爬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然后又一面叫骂,一面挥起右手一拳向杨志打来。看看多么无赖,狡辩,钻入,挥拳打人,将其无赖相推上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然,大抵无赖最终的结局都是可悲的。到底杨志拿刀“望牛二嗓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边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牛二死了,但这个流传千古的无赖却永远让人铭记住了。而且,后人时时对号入座,如今像牛二这般的地痞流氓们也是层出不穷啊。
七斤嫂和牛二这两个“光辉”的形象,是如何塑造出来的?肯定是作家在深入生活中体验出来的。肯定是在行文中把自己置身于泼妇和无赖的情景中,代入式写文,手下妙笔生花精雕细琢刻画出来的。不切切实实当一回泼妇和无赖,是找不到那种神韵和感觉的。
泼妇和无赖还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无是生非,在写文是就是一波三折,曲曲弯弯。
施耐庵就是个高手。整部《水浒传》处处行文都是九曲十八弯,不肯如水库泄洪那样喷涌而出。林冲棒打洪教头那回,本来柴进让林冲与洪教头比武,很平常的一件小事,偏偏写得回环往复。先写林冲误以为洪教头与柴进关系不错,害怕“一棒打翻了他,须不好看”,待到柴进暗示与洪教头关系很平常时,才放心下场比试。终于开比,二个斗到酣处,林冲却不比了,口中说道认输。这是第一个波折。大家都很奇怪,没见输赢,怎么林冲就道输了呢?
原来林冲身上还带着枷,手脚施展不开。这就引来柴进的大笑“这个容易”,吩咐庄客给公人十两银子,又自言与牢营城里的头头们相好,暂时去枷并不碍事等等。可别小看这一折,因为,为以后沧州府尹和管营善待林冲埋下伏笔。也就是金圣叹所言的“草蛇灰线”法。
去掉了枷的林冲便又与洪教头比试。两人跃跃欲试,正要动手,柴进却叫暂停。原来他为了激起两人的斗志,各使出平生本事,加了一块二十五两的赏银作赌注。这是第二折。这一折,就折出林冲和洪教头的性格来。洪教头贪恋这块银子,而林冲却看出柴进的鼓励。从这点上来看,两人的品格高下立判。
那么进入第三折,水到渠成林冲棒打了洪教头,完备了后半回的主题:洪教头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洪教头臁儿骨上,撇了棒,“扑”地倒了。
说是比武,其实真正的武打细节并不多,更多的是在开打之前的曲曲折折。到真打时,却是简而又简。这种的手法,在东郭门杨志与索超比武时,也是一样的。烦琐而不厌其烦描绘武斗场面,其实并不高明,有时候还很令人讨厌。更多的是烘云托月,曲尽其折,反而更能抓住读者的眼球。
看看,就这样一件很稀松平常的比武,就写得迭宕起伏,不是泼妇和无赖的无是生非吗?
当然,本文所胡扯的做泼妇和无赖只是一种写文的状态,可不是真的去在现实生活中实践之。那样,就罪过不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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