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文化的小野人

原创图文（顺手涂鸦不许笑）

我有个被友人戏谑的称谓：“没有文化的小野人”。

这个“荣耀”的称号，来源于QQ表情包里一个经典的GIF图：一个黑黑矮矮的原始人侏儒，穿着草裙，披头散发，摇头晃脑、屁颠屁颠地举着一朵向日葵，使劲奔跑。

我不喜欢那个小野人，就像小时候不喜欢家里人唤我“青果”一样。

青果也叫橄榄，色泽不艳，外形丑陋，咬一口，酸不拉叽。“小野人”也是黑不溜秋的，大嘴上还涂着艳丽的口红，像极了一枚“穿着草裙”的青果。

但是，我却时常将这个表情用于聊天中，不管何时发出这个表情，准逗乐，引来笑掉牙的开心。

我的小名之所以叫“青果”，据说是因为我头大嘴大四肢短，又黄又瘦。

其实最初，我并不知道“青果”是什么东西，以为是比较可爱的小玩意儿。

有一次晚饭后，父母牵着我上街闲逛。路边有一摆地摊的人，叫卖着清热解暑的草药，一粒粒黑不拉叽、瘦小焉瘪的干果子，堆在地上摊开来的蛇皮布袋子上。

我便好奇，问父母这是什么东西，父母笑而不答。倒是那人爽快，裂嘴冲我一乐，说，青果啊，清热解暑，润心养肺的。

啊，一直以为精巧可爱的“青果”，竟然是这个样子，顿时，我大嘴一裂啼哭狂嚎：我不要青果！我不要那么丑！惹得卖药人及围观的路人惊讶又疑惑，一阵儿的窃窃私语。

父母便尴尬地将我抱回去了。

从此，“青果”这名儿倒是在家里销声匿迹了，他们唤我便只是叫我的大名。不过我常注意到，不当我面的时候，几个姨娘和叔伯总窃窃私语，还偷眼冲我乐，然后又笑着摇头。有时候姨妈还会走到我边上，用手指刮下我的鼻梁，说，人小鬼大的，知道什么是美吗。

某个九月的一天，父亲在我肩膀上套进一个用防水布料做得很精致的小书包，牵了我去学校报到上学。

路上，我又看到竖着“清热解暑”的小木板，和摊了一地的青果。

父亲见我在看，就蹲下身子，一只手摩挲着我的额发，说，那东西其实很好的，泡了水喝甘甜清香，还能治病。我们不能只去喜欢表面光鲜的东西，这样不好，很浅薄。

我转身低头走路，看自己的小脚丫一步一步踩过路面上的石子，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但我知道他在批评我。

多年以后，当我真正明白了“香花无色、色花不香”的道理时，总会想起那天的父亲，和父亲对我说的话。

上中学的时候，父母工作调动，我们搬家了。

新家的阳台外是楼下商场的屋顶，从阳台上搭个梯子就可以下到屋顶的平台。平台很宽敞，父亲和隔壁几户邻居便各自在平台上辟出来一个个小花园，种上了各式花草。

印象最深的是两颗树，七里香和芙蓉。

有段时间，我总看到一位老人在那棵七里香树下久驻。

老人玉衫白裤，鹤发银须。父亲告诉我那是位大画家，新近搬来在隔壁居住，专画竹和牡丹。

我平日里也喜欢画画，都是由着性子胡乱涂鸦。想着若是能得到这么个大画家的指点，那岂不是很得意。便求着父亲去跟画家说一说，能不能帮我。父亲说那位画家清高，不甚理人。

有一天我刚放学回来，就看到老人正在七里香树下写生。带着崇敬的心情，我轻轻地靠过去，想看看画家笔下的七里香。

谁料，老人转身见我过来，怕是我要坏了他的性情或者误了他的灵感，竟冲我瞪大了眼，顺手将我一推，厉声呵斥道：小娃子看什么看，懂都不懂！

我没来得及站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父亲正好从阳台上过来，见状有些气愤。

但他忍着，上前跟画家说理，还笑着表示说希望画家能教我画画。

画家颇有些尴尬，但依然恼怒，说：啊，我不知道是你女儿啊。不过，她确实看不懂的！

父亲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很快走进屋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菜刀，径直往七里香的树干上砍去。

我和画家都看得呆了，最终，那画家收起画板，丢下一句话，愤然离去。

他说：绘画基础都没有，怎么可能一步登天。

树下，被震落的七里香花撒了一地。

夜里，我悄悄地看见父亲吸着烟，在半死的七里香树下站了很久。

这年，我写了一篇小文章，题目就叫《七里香》。文章发表在某一刊物上，署名“青果”。

光阴似水。弹指之间，我已离开父母多年，独自在社会上打拼，一直都在行走，总是磕磕碰碰。

走得累了，我便会想起小时候看到的“青果”，想起父亲说的话，还有园里那棵七里香树，和父亲在树下抽烟的样子。

如山的父爱，予我是心里一道光，是温暖和方向。

几年前，通过一个合作项目偶然认识了一个朋友，我们交谈甚是默契，彼此引为挚友。

她带着满腹经纶和宏大的理想，辗转各个城市寻找机会，却始终不能居于定所，甚至算过得清寒。

其实，据我的了解，她有过很多次机会。但因为她的预设标准太高，总是觉得委屈了自己不愿意将就，所以总是不断的跳槽。

我也只是普通工薪阶层，手头上略微宽裕时，会尽绵薄之力资助她的生活。

跌撞的次数愈发多了，她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很是心灰意冷。

我最不会劝解文化人，因为他们都太有自己的思想和原则，所以，我几乎从不对她进行劝解。有机会聊天的时候，我会说一些开心快乐的生活琐事给她听，既给她解解闷也想着算给她一些暖。

若是QQ上聊天联系，我便会时常发那个“小野人”的表情去逗她乐一乐。

大部分时间是她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手机号码是有地区性的，长途话费比较贵，她每换一个地方，就会换一个当地的手机卡来使用。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再联系过我。

一天晚上，我终于接到了她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语速比较缓慢和沉重，但想法却比以前真实了许多。她说她基本算尝尽人间心酸冷暖了，现在决定重新调整自己的定位。

“不积跬步，无以成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她说她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提到我常发的那个QQ表情包，那个屁颠屁颠奔跑地小野人。

你说它为啥要举着向日葵，而不是别的什么花呢？

她问我。

我说，或许因为向日葵代表希望吧。

我觉得她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真正的方向，并且付诸于实际。

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能接到她打来的电话。

虽然她的声音至千里之外传来，语速依然缓慢、疲惫，但语音里跳跃着的几个音符，就象一群欢快的天使，在人间的原野里嘻笑打闹，充满清新的气息。

电话里，她娓娓讲述现下被她掌握的生活，犹如在我的眼前铺开了一张洁白的宣纸，笔墨待侯着了，她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将展现一卷苍劲的书法，或者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水画。

“深潭与浅滩，万转出新安”，她会好好把握她的命运，创造属于她的“奇迹”，我深信不疑。

我们每一个人回首走过的人生旅程，经历是一笔丰盛的财富。将那些厚重的经历沉淀净化，给自己留一块安静的空域。这样一来，无论将来再走到人生的哪个岔路口，都有转身的余地。

有思想有准备有回旋的路径，才可以一路徜佯，一路收获。

这一刻我便再次想起了那个“小野人”，突然悟到这个表情的设计者是如此睿智：

小野人也许胸无大志，貌相丑陋，但它心中有方向。它知道向日葵总是追逐阳光而盛放，所以举着它，永远不会迷失。

原创图文（摄于云南大理）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