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知几许

春意渐浓，绿袭柳梢，青衣男子迎风而立，剑眉星眸，风姿绰约，立于树下良久，江归远转身欲走。

“阁下脚下留情——”脆生生的调子，仿佛春日里刚冒出芽儿的柳条，轻轻的打在人心尖上，不痛，却让人心里痒痒的。

江归远回眸，看到树上那抹嫩绿的衣角，循着纹路望去，便忽地落入一双漂亮的眸子，宛如极好的琉璃珠儿，眼波流转间竟让人移不开视线。

女子轻巧的从树上跳下，走到江归远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两枚小巧的鸟蛋，言语间满是怜爱：“刚才险些踩碎了它们呢。”

江归远心下一柔，刚要开口致歉，便听得女子道：“碎了的话午饭可就没着落了，是煮着吃蒸着吃还是炒着吃好呢？”

江归远：“…………”

………………………………………………

“咱们王爷最近出府有些频繁啊。”“怎么了怎么了，大人您是王爷的侍卫，怕是知道什么消息？”“最近咱们王爷一下早朝就去河边的柳树下站着，一站就是一天，有时候还……”“还怎么着？”“还掏鸟窝。”“……大人您又造谣。”“我说的是实话！”

………………………………………………

第二次相见也是在这棵树下。

江归远又是一下早朝就来了，远远的就望见树下的身影，随着初春的暖风而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酒香。

他放缓了脚步上前，佳人抱着酒罐坐在树下，双颊酡红，眼神迷蒙，眯眸仔细辨认出来人后，缓缓露出一个迷迷糊糊的笑容：“是你呀……”

江归远冲她点头，强装镇定的坐在旁边。“我……我叫李知许，就是那个……那个春意知几许的知许……嗝~”李知许友好的冲他扬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在下江归远。”江归远接过她递来的另一尊酒杯，同样的一饮而尽，醇香浓烈的感官刺激让他不禁叹了一声：“好酒。”

“这可是我母亲……自、自我出生那日便酿造了的，在这树下埋…埋了十多年，自然是……好酒……”李知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喃喃道，“这酒可……可是要等到出嫁那日和夫君同饮的……”

江归远见她久久不语，不禁出声问道：“那为何今日开封？”闻言，李知许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努力同逐渐模糊的意识作斗争，“自……自然是因为我无法同夫君共饮此酒……所嫁并非……”话音未落，便抵不过醉意睡了过去。

………………………………………………

江归远已经就三个月没有见过李知许了。

他曾派人到处打听，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李知许这个人。

赐婚的旨意已下，大婚当即，不得不从。

……………………………………

但他从未想过第三次见面是在这时。

被人哄闹着挤进洞房，漫不经心的挑下新娘喜帕的霎那，江归远不知作何表情，喜帕下的佳人明眸皓齿，冲自己笑的正甜。

…………………………………………

夜已深。

江归远沉默许久才开口道：“竟是不知李知许是京城有名的李府独女李芙蕖。”佳人毫无刚才众人面前温婉贤淑的样子，笑的开怀，抬手轻轻掖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在江归远“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呢喃中相拥而眠。

…………………………………………

都说三王爷宠妻是出了名的。

听闻王妃喜食桑椹，便将城北的桑椹田买了下来让人细细照料；又说王妃钟爱听曲，便将茶楼里最有名的班子请去王府长住；更别提什么珍稀古玩衣服首饰，他们还经常一同出游狩猎……

………………………………………………

“归远，你说每天让你去城南买糕点会不会太累了？”女子巧笑言兮，窝在榻上，慢悠悠的伸手帮男子揉了揉肩。江归远正享受着佳人难得的照顾，扬唇道：“怎么会累呢，讨你欢心还来不及。”“也是呢，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才引得褒姒一笑，我都给你笑了那么多下了，去趟城南买些糕点算什么。”“……”“王爷您说是吗？”“……爱妃说的对啊。”江归远悄悄伸手揉了揉腰间佳人刚刚下手掐红的软肉。

………………………………………………

“归远，我更喜欢你唤我知许。”“嗯？不喜欢芙蕖吗？”“是啊，白莲花真是太讨厌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说的就是芙蕖你呢，我倒觉得形容贴切，生在李府这般规矩的地方，却依旧顽劣……咳，活泼如初呢。”“嗯……是吗？”“是的爱妃，先把我的佩剑放下，免得伤到自己。”

…………………………………………

“芙蕖，你为何更喜欢以假名自居呢？”“因为白莲花真是太讨厌了，更何况……”“嗯？”“知许才是我的名啊。”“你又错了，那是字，丞相大人自然是希望你生如莲花才唤你芙蕖吧。”“……是啊，父亲对我的期望很大呢。”

…………………………………………

“哎，听说了吗，三王妃自尽了。”“什么？有这等事？”“听说是囚禁了李府的独女，自己替身做了三王妃。”“莫不要胡说！”“是真的！我亲眼见过救出来的李家姑娘，瘦的皮包骨头了，但是和三王妃也有九分相似呢！”“那咱们三王爷莫不是宠错了人？”“谁知道呢……我看三王爷那样子更像是失了魂……”

…………………………………………

李知许面无表情的看着被抬出来的女子，那正是李府的女儿，李芙蕖，容貌与自己九分相似，性子也是柔弱的可以。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父亲，笑得嘲讽：“怎么，李大人是来给女儿寻仇的吗？”“你……你竟敢！”“竟敢什么？囚禁自己的亲生姐姐然后替身上位吗？”“混帐东西！你也知道她是你亲生姐姐！”“那李大人您呢？您知道我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吗？”李知许面上无波，语气冷漠，却让人听出了凄凉之意，“您可曾给我取过名字？”

“我们自小带你不薄！你为何！”“待我不薄？让我活在李芙蕖的阴影下？没有自由的活在李府的地窖里？”李知许瞥了一眼似乎快要断气的李芙蕖，轻声道：“我不过是，把你们给我的待遇，还给她而已。”

说罢，不等周围的人反应，上前一步抬脚踹上李芙蕖的胸口，看着那人断了气，李知许扯开一抹笑容，毫不犹豫的挥剑自刎。

只可惜，没有机会亲口向你道歉了。

只可惜，到死你都没能唤我一声知许。

……………………………………

江归远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这棵柳树，还有葬了李知许骨灰的这条河。

“怪不得你更喜欢我唤你知许呢。”江归远抱着酒罐，对着柳树喃喃道，“藏到现在的女儿酒也没喝完，成亲那晚我是来过的。”

“又到春天了，我们成亲已经一年了。”

“那日你说所嫁并非……是并非良人吗？”

“记得你的声音，像初春的芽儿，好听极了。”

“还有鸟窝，今年倒是有很多蛋，倒是可以做很多种样式了。”

“你喜欢怎么吃？”

像是在等答复一般，江归远的声音顿了顿，却没有那个嫩黄的声音脆生生的叫上一声“归远”再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了。

“李芙蕖没有死，你是心软了还是失误了呢。”

“唤你芙蕖的时候，你是不开心的吧。”

“可我到如今也没有唤过你一声知许。”

“啊，酒……没有了。”

抱着酒罐熟睡的女子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自言自语了许久，江归远才踉跄起身，朝着河边走去：“河水很冷吧，为什么希望葬于水底……我这就来问…问问你……”

…………………………………………

“阁下脚下留情——” 脆生生的调子，仿佛春日里刚冒出芽儿的柳条，却惊的江归远身子一抖。

“阁下若是想问河水冷不冷，那初春的河水定是冷的，不过——”江归远转过身，看到柳树下笑盈盈的佳人，那人眯了眯眸子，继续说道：“不过知许的身子可是暖的，公子不妨来抱一下？”

江归远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笑盈盈的佳人收了笑抿了唇，这是知许生气的前兆，他才愣愣的朝前一步，唤了一声“知许”，声音沙哑，不复往日的磁性，却是李知许听过的最好听的呼唤了。

“哎！”应了一声，李知许重新眯了眸子笑的开心，“归远！”

………………………………………………

“听说了吗？三王妃起死回生了！”“你这老头又来造谣了！”“瞎说，我讲得可都是有理有据的真事儿。”“那你倒是说说三王妃是怎么个起死回生法？”“那天啊……”

“封住了王妃的经脉之后，我立即派人通知了王爷，同时又喊了大夫医治李芙蕖和王妃，然后把李大人乱棍打……”“行了，侍卫长大人又在吹牛了。”“你这妮子怎的这般说话，我说的可都是有理有据的真话！”“是是是，侍卫长大人，王妃让您去城南买糕点！”“我怎么敢抢王爷的活儿？哎你到底相不相信我说的……”“信信信……”

………………………………………………

“所以你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江归远拥紧了怀里的人，蹭了蹭佳人的脖颈。“嗯……我晕倒了怎么会知道？”李知许笑的肆意，狡黠的眸子闪过星辰，“我可是反派呀。”

春意知几许，青山独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