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着夏之时来到了东京,这时候已经是四月,樱花烂漫。初春天气带着少许寒冷,入乡随俗地穿起了日式的和服。她是竹君,人如其名:君心若竹,蕙质兰心。
初次到访,因言语不通,之时特地请来会中文的日文老师。他们是逃难,也是补了一个蜜月。夏之时是体贴的,他受过教育,也愿意让妻子学习,以便后来教育子女。妻子年少,又生得风华绝代,他自然不愿竹君出门,宁可金屋藏娇,把她当做一只金丝雀养在身边。插花、茶艺、三弦琴,她一学就会,可惜最爱学习。
竹君是聪慧的,小时候读过一些书,汉语和日文还是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虽然来到日本,她当了之时的妻子,可是生活作息如同一个高中生。一面是夫君,一面是先生,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不适应,可是她心中总是欣喜。学习,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认识人生是可以有无限可能,人也是有独立人格的。为了好好学习,她克服了许多困难。
先生讲完课就走,竹君遇到不懂得问题就写下来,留到下一次继续问先生或者问夫君,此时的夫君亦师亦友,时时照拂。自己从11岁就辍学,再次进入学习,用另外一种语言,中途缺席的课程,竹君只好恶补。
她的问题有些多,对于先生也特别信赖殷勤,交谈得稍微多一些。夏之时知道了后,有些恼怒,毕竟,他也是个男人。虽然爱惜妻子,却不希望妻子崇拜仰慕别的男人。那是他一个男人,一个将军的尊严。那一夜,两人各自在赌气,竹君第一次有了心事,她觉得,虽然之时是他丈夫,却并不尊重自己意见,对自己不信任。
梦里,她想起小时候的事。父亲拉黄包车,母亲到别人家帮佣。父母是开明的,愿意让自己读书,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可是因为没钱治病,弟弟妹妹都去了。父亲也病倒了,她不得不辍学,为医治父亲,一家举债度日。身为长女,她答应了去青楼卖唱,当三年的“清倌人”,以换取300大洋的救命钱给家里父亲救急。
在那个风花雪月,欢声笑语的地方,她弹琴唱曲。有客人见她容貌清丽,歌声悠扬想要买回家作小妾,老鸨都委婉拒绝了,这么一个美人胚子,她要留着,等待时机成熟,卖个好价钱,所以,面子上,这里的妈妈还算疼爱她,处处都帮她解围,替她挡了大把的粗俗男子的调笑。
这一年,她遇见了夏之时,他是都督,但是因为留学日本,受过高等教育,有不一样的眼界,不同于一般人的气度。青楼是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有人来这里寻欢作乐,也有人来这里是为了做地下工作联络。
夏之时对蕫竹君一见倾心,为她赎身,带她离开这个风月之地。可是,竹君拒绝了,她告诉之时,她自己有法子离开这个地方,不费一分一毫。为何不要时之为她赎身,就是为了以后结婚,平等对待。往后两人吵架了,不会动不动就说“当年是我花钱赎你出来,你该感恩戴德。”不仅不要他赎身,她出嫁还有两个条件:嫁给他一定要当正妻;婚后她要继续读书。他答应了。
袁世凯发通缉令,谁能抓到夏之时,并且取他项上人头,赏赐500大洋。装病已久的竹君顶着抓药的借口,叫了一辆黄包车,逃出了青楼。她收拾了行头与之时会面。两个人在危难中相互依靠,像戏文里相依相扶的有情人。
“现在正在风头上,如果你要跟我,那就只有东渡日本,你愿意吗?”
“我愿意。”她看着之时,把自己后来的人生交给之时。天涯海角,生死相随。二人一起来到了日本,希望等过了风头,后来再回国。
来到日本后,竹君日夜学习,顺利完成了高中的日本理科课程,并且从日本东京御茶水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毕业了。之时离开了日本,事事写信问候,让她早日回国,他思念这位日渐成熟的夫人,她现在精通日语交谈,还学会一些英文,并晓得汉语诗词歌赋,字迹隽秀,文章洗练,像一颗耀眼的明珠。
她的高中老师教给了她许多新的思想,并且给她传授了欧洲世界的自由开明和自我奋斗精神,让竹君很是向往。她阅读了众多法国小说,对于法国非常向往,一心想学习法文,研习原著,并且到法国去留学。
因为知识增长,她开始抵触丈夫的命令了。他虽留学过,有知识,但始终是个军人,不够温柔体贴。她向往西方文学作品里面互敬互爱的美好感情,一个正青春年华的女子,顾盼生辉,万丈光芒。丈夫动不动就把管教部下的语气带到了两个人的书信里头,少了那时候初见的情谊。他并不似先生那样对她很多表扬和肯定,反而此时的之时希望她不要那么博学。他怕,怕有一天她会真的太优秀而离开了自己。
斟酌再三,竹君放弃留学法国。春天的初雪落下,跟老师道别后,她在东京买了很多的小物品。和式点心,手工头花,日本的布匹香料香水罐头等等。这么多东西,全都是带给夫君一家人的见面礼,多到不能再多了,然而她给自己买的东西并不多,只有自己念的书,还有给孩子买的一些启蒙书。这些东西她用了四年,她心中暗下决心,如果有机会,一定会继续发奋读书。这一夜,是最后一次穿着浴衣而眠,窗外是春寒,她不知道归国后的生活,有对丈夫的思念,也有对于公婆以及整个家族的恐惧。这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起,穿上准备回国的旗袍和大衣,她要回到中国了,也将不再是个结了婚的女学生,完全融入丈夫的家庭生活,作为一个妻子和媳妇。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家人,公公如果知道竹君是个青楼女子,一定是不会承认,可是四年时间,她已经把自己培养得知书达礼。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完全担得起都督夫人这个名头。
来到夏家的第一面,学习了新娘礼仪的竹君给全家从上到下包括仆从都给了一遍礼物。大家觉得这个二嫂简直神了。不仅吃了洋墨水,而且行事很谦和。后来婆婆多番刁难,竹君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样伺候得恭恭敬敬,她希望这个家接纳她,尤其是婆婆。直到后来,全家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婆婆还为难她的时候,之时出面,终于替她解围。那时候,她觉得之时心里还是有她的,这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归国不久,竹君怀孕了,女儿的到来让她很是欣喜,然而夏家是个大家族,家族以子嗣为重,她是二儿媳,为优秀的都督大人生下一个儿子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的事情都还好,可是对于生孩子这种事,反反复复,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直到最后一次怀孕,生了一个儿子,夏家上下才算松了一口气。而这个大家族重男轻女,教育的事,只重视儿子。她不愿意自己女儿们也和自己一样,结婚以后,明明读了许多大道理,却依然要依附男人过活,她要让孩子们都了解世界,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所以女儿的教育问题,一直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希望女儿们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就这样,竹君一直在这个家10年,4年日本生活,伺候了夏家老夫人10年,与夏之时分居5年。夏时之是行军之人,公务繁忙,后来,夏时因为四川的派系之争被革职,家道中落,这个曾经富足风光的大家庭,分崩离析。竹君没有在最艰难的时刻离开,她想只要人肯努力,没有过不去的坎。然而之时失去了职务,一蹶不振,甚至沉沦到抽大烟。读了多年的书,如今却无法养活家中的几个孩子。
大女儿出疹,她放下所有家务,陪伴女儿四十多天,之时没有帮忙,反而骂她不做家务。后来自己肺病三个月隔离,他也不来探望。他是少爷,从一生下来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已经习惯了。以前是都督,现在是一介平民。他受不了自己的夫人都不尊重自己,于是大发脾气。
竹君希望他去工作,戒掉鸦片,重新认识自己的人生价值,然而他依旧不改。二女儿生病,他依旧不管不顾。读书只考虑最小的儿子,四个女儿没有得到过良好教育,这是竹君最心痛的,他们的生活变成了反复的争吵。竹君过够了,要离婚。她是爱他的,她爱那个跨马打天下带着他看世界繁华的将军。她又是不爱他的,不爱这个自轻自堕一蹶不振的夏之时了。
离婚时候,竹君就两个要求。一个要求是不要断了儿女们的生活费,另外一条是在她如果没有能力,请一定供孩子们读完大学。然而,夏之时一条都没有做到。
为了养活五个孩子,竹君的心里就是两个字:挣钱。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自己孩子们能够吃饱穿暖,受到良好的教育。然而没钱,这一切都无从谈起,于是她开始筹措资金,要自己创业。
百度简介里头,夏先生的简介很简单。他也终生再未娶妻。1950年,夏之时被错误以“组织策划土匪暴乱”的罪名被枪决杀于合江县城关镇,时年63岁。1987年,平反昭雪。我读到“平反昭雪”四个字,觉得这后面竹君女士作了许多努力,他们终于和解了。
董竹君离婚后再没有结婚,她用一生来回答了夏时之。爱一个人是相信,相信你自己,相信你爱的人。夏之时后来找过董竹君希望她原谅,然而她没有原谅。
创业经历:
富祥女子织袜厂,经营不善倒闭。出租黄包车的“飞鹰公司”,经营不善倒闭。1930群益纱管厂,倒闭。1932年1月28日,侵华日军进攻上海闸北,群益纱管厂遭到炮击,被迫停工。1935年3月15日,锦江川菜馆正式挂牌营业。1936年初,董竹君办了锦江茶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