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可夫斯基，你好!

      表白与柴可夫斯基

这几天重温大学里听的一些音乐，有意回顾了其中的名家大体裁作品。下午把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的中间乐章分享到了社交空间里。

一直以来，四大小提琴协奏曲里最钟爱的是勃拉姆斯的。如今，再听柴氏这部，又得了些体会。这部作品首尾乐章是相当熟悉的了，再审视中间这个慢板乐章，仍是被其中的旋律一耳朵抓住。

木管交替奏出静谧哀伤的引子后，独奏提琴气若游丝地弱奏出倾诉般的主题旋律，圆号奏出节奏型的音符默默映衬，宛若收缩的心跳般。长笛、单簧管重复主题旋律时，柴氏将主题旋律前部分末尾的长音改为断音演奏，使之情绪渲染更甚。

这实在是太柴氏风格了，哀伤美丽的旋律从不是很复杂的音乐织体里透出来，久远地在人的心海上结成雨雾，一阵风过，便簌簌地雨个不停。《悲怆》里弦乐主题过后两声圆号、《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里英国管中提琴演奏的悠长的爱情主题、《第四交响曲》中双簧幽怨地独奏。某天世人将这些遗忘了，会比嵇康的《广陵散》绝来得令人失落。

纪录片《交响乐的故事》中，在柴的故土，一位指挥家这样讲道：他的音乐是写给世界的，但任何一次演出，每位听众都会觉得作曲家在对其耳语。

托尔斯泰对乐多芬的音乐嗤之以鼻，对其的评价是毫无才华。但听到柴氏的弦乐重奏里那首如歌的行板，即刻便潸然落泪，感怀不已。透过大文豪之语，可见一斑。

刚才收到一位朋友的消息，很短的几个字：“在小提琴声中，正式表白了。”

我一时错愕，但随之心神会意。心中浮起些思路，于是有了这片文章的缘起，试着去发掘些音乐与情感的联系。

那位朋友的简短字句里，满溢着庄重与沉醉。现实生活往往乏力，表白应当算是年少时为数不多的华彩时刻（为数很多的另算，譬如某人），那刻该有少年维特附身之感。宋词里蒋捷那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若合上失了的《虞美人》的词牌曲谱吟唱起来，定是另外一番断肠滋味了。刚才那位朋友在柴氏的音乐里，对心水之人吐露真诚，情丝便与琴弦绞一起了。多少年后，华发生满，满是温暖的炉壁旁，朋友应该会想起在柴可夫斯基的琴声里表白那个夜晚，那刻正值渝城盛夏，月满长江。

转回正题，朋友的行为言语出色地表现了“音乐是传递情感的媒介，语言文字的补充。”试追到很久以前，世间尚没有文字，“尺素在鱼肠，寸心凭雁足”还早，青年男女通过歌声、肢体舞蹈互相撩拨情思、传递爱意。其中出众者，较容易受到爱的奖励，中国自古以来的优伶即是如此。西方希腊神话里，太阳神阿波罗便是手持竖琴、歌唱着牧羊的美男子模样，收割着尘世少男少女的爱慕。

如今新人盛大的婚礼现场，瓦格纳与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是不可少的，作曲人配器里强化管钟、铜管乐器，用以彰显圣洁感。音乐发展到了某种高度，便不止传递情感，形式与内容更服务于政治，先秦人讲：礼乐治世。汉祖的《大风歌》、唐宗的《秦王破阵乐》、主席的《红旗颂》皆如此。当代，经典音乐有成为电影作品中符号象征的一种趋势。《辛德勒的名单》、《这个杀手不太冷》、《发条橙》里的变态人物，也都偏好来段巴赫、贝多芬的作品，凸显出割裂的气氛。姜文的多部电影里，也总是反复穿插着那段荒诞的小号独奏，兴许是久石让太贵了，多用几次划得着。

世人多不爱求取事物本质，所谓的浊世佳人也只是与浮华相背离些，哲人心里大多向往本质。大概，音乐的本质，到了和声复调曲式配器，打个通俗的比喻，是类似于八股文、音响游戏、填词牌、数字矩阵之类的东西。若干年前，倘若在街头撞着嗜赌或穷困的莫扎特、舒伯特之流，使些财物，便能即刻让其写出相当份量的作品。至于作品的优劣与否、用机器炸出薯条到底有没有灵魂，那就另当别论了。

世人也常沉思，音乐何以能动人至此？

先贤著述里，整体的音乐分为天地人三籁，如今世上的西洋东洋南洋北洋乐，便都是地籁与人籁。至于天籁，大抵是那些达到了无功、无名、无己境界的人所能感知到的，至于庄子所言“至乐无乐”的象境，便不得而知了。

若说当下，也诚如庄生所言：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大众里盛行的歌曲，以人声这最美的乐器合上旋律曲式吟唱出富含文学哲学暗示的词句，大概是攻破人们情感防线最好的利器。“莫天失恋驻足在街头，偶然听到某首歌曲，我的灵魂即刻一片片凋落。”大学哲学课上某位老师曾这样讲述他当年的朋友，不过通常讲是朋友的，往往是讲自己。

有言的歌，大多世人皆能知晓其味。至于拉赫玛尼诺夫的无言歌之类的音乐，知晓其味的，便少了。雪满山中，高士绝径。

柴可夫斯基在给挚友梅克夫人的信里这样写到：“我年岁已大，夜不能寐，时常一个人深夜里弹琴，感受到彻骨的孤独。”

一个世纪之前的夜里，落在柴氏窗前的月光，此时此刻，也落在你我的窗。

柴可夫斯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