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黑夜,我一直有着恐惧感。
其实,童年一直到少年,我并没有在黑夜碰见任何鬼魅。可能小时候大人讲和鬼怪相关的故事,听多了,以为夜里走着走着,就真的会有鬼影飘然而至。
后来又有些奇怪的事情,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办法解释——更是让我对神鬼之说笃信不疑:
邻里哪家有孩子不舒服,不吃饭,吃了助消化或其他药物依然无解的时候,大人就会找个懂点套路的老婆婆问问。老婆婆手指头掐吧掐吧,就说在哪里哪里被哪个鬼怪或土地神吓着了。大人弄一沓纸钱,三支香,一挂鞭炮到那地祭拜一番,放了鞭炮,烧了纸钱,说上几句请求宽免孩子的话。第二天,孩子就又活蹦乱跳了。
也有人畏了这麻烦,夫妻俩自个儿在家里给孩子做些小把戏。男人手里拿了孩子白天穿的外套,站在自家厨房水缸旁,拿着水瓢,一边把水弄得哗哗响,一边喊着孩子的名字“某伢子回来吗?”女人在孩子床头应答“回来啦!”男人边喊边靠近孩子的床头,女人则是不停应答,直到男人走近孩子身边。最后,男人把那件拿在手里的衣服盖在孩子的身上。不出意外,孩子也多半很快就会好起来。
也还有哪家老人过世做法事的时候,大人抱着小孩,跟着装扮成牛头马面的少年,一起爬上用方桌搭起来的高高的奈何桥。奈何桥上,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在小孩额上用朱笔点红。大人则会递给和尚道士几毛(当时几毛钱有很强的购买力)或几块钱,以示感谢。也或者年节或者有人设宴请客的时候,有人请来戏班子唱戏,唱着唱着的过程中,把孩子抱到戏台上露露脸,依然点红一下。这样用朱笔点过额头的孩子,少有被鬼魅吓着生病的。
这些让我对于老人们嘴里所讲的那些鬼魅之事更是相信。
高三暑假补课那年,一个堂兄遇难了。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堂兄已经入土为安。
那晚和爸爸从祭奠堂兄的坟头回来,一个人躺在床上,感觉堂兄的身影从透着明亮月光的窗口一点一点向我的床头靠拢。我深知已是阴阳相隔,恐惧不已,大喊大叫,但喊不出任何声音。最后挣扎着把床踢响,惊扰了父母,我才惊醒过来。尽管清楚自己只是遭遇了梦魇,但那心理上的阴影却久久不能散去。
自此,我对黑暗更是恐惧了。
中学某日,我因事向老师请假后回家。其时阴雨连绵,漆黑一团。
下车后要走五里左右的山路。我清楚路两旁满是坟头。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路径。
怎么办呢?
我咬紧牙关,一边在黑夜里高歌,给自己壮胆,一边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踉跄着朝前走。走着走着,眼前有了亮光!有人家了!心里有些兴奋,恐惧感也顿时消减不少。 那晚,我终于平安回家。
我对于黑暗的恐惧,终于在抵达峰值以后悄然回落。
不仅如此,我还感觉黑暗其实有些可爱。
让我痴迷的黑暗降临的时候,我和哥哥或者围在熊熊燃烧的火坑旁听大人讲故事,或者和同龄的孩子在黑暗中追逐嬉闹个不停……因了黑暗温柔的庇护,姑娘小伙子的爱情也可以无所顾忌地构思设计,上演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独有的传奇。
也因为痴迷着黑暗的缘故,我甚至感觉所有和黑色相关的物事都有着无穷的魅力。
某日从地摊上购得一本《中国诗魂》,淡青色的封面,内页一律是中国当代诗人的影像和他们经典的诗句。而影像设计上,又一律用黑色作底,白色凹凸出诗人的身体轮廓。对于这样的设计,我惊叹不已。没有哪样的颜色作底,会比这样的底色更深沉,更能突出诗歌深厚的底蕴和诗人孤独的情思。
无独有偶,后来读到欧阳江河,还有其他几位诗人的诗歌丛书,干脆用黑色把封面封底包括起来了。
再看到《周国平论教育——守护人性》,我更是对黑白配佩服不已了:黑色的封面,一如时下中国教育日益衰败渐趋黑暗的现状;而国平先生双手合拢嘴里似有所语的影像,更像是虔诚的信徒在黑暗的夜里依然热情不减依然默默坚守和呐喊。
我以前单是恐惧着,殊不知黑色的世界里有着对生命这般深沉的思索,有着对教育这般忠诚的叩问和膜拜。
黑啊,是因为我的无知,还是其他缘故,让这恐惧先入为主占了上风呢?
而最近,我却发现对于和黑暗相关的人的事,我有着变态式的爱恋了。
鬼魅在黑夜里才会出现,这是很多小说传奇里都认定了的结论。这一看法在我的脑海里也是根深蒂固。不料,前两年不知月日黄昏刚刚降临的时候,我却感觉到有点鬼魅的踪迹了。慢慢地不止黄昏出现,有时甚至是烈日当空阳气十足的正午。
尽管那并非鬼魅的嘴脸被撩去面纱之后让我失落和痛苦着,我还是感觉到了难以言表的快意——有什么能够比不断突破的认识不断提升的层次更让人兴奋的呢?所谓的痛快,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只是我又有了些困惑了:
——是这由白而黑慢慢加深慢慢变浓的物质改变了这人这物呢,还是它们本就如此早就如此,只是从未引起人们的关注呢?
——光谱的舞台上,从来端坐的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束演绎出了大千世界的美丽神奇。究竟是谁给这夜织就了这件黑色的神奇的嫁衣,让它有了通天的法力?红可为黑?紫可为黑?蓝可为黑……还是它们共同涂抹出这让人恐惧的色彩和梦境呢?这让我又重新陷入了深度的恐惧之中。
……
正如一首老歌所演唱的那样”黑夜又白昼,黑夜又白昼”,或许白天黑夜更替本就如此我早就应该适应了这样的更替吧!也许我还应该适应了这白天里出现的鬼魅吧——尽管我一直还不敢相信,尽管我不愿意一次又一次推翻了自己的认识。
前些日子,新西兰的地震抬高了海底世界,地面沉入海底。史前个儿特别大的鲍鱼等生物一丝不挂从海底露出头来窥视人间,地面上的物事则直接进入到史前那个幽远的世界一探究竟!一次心不甘情不愿大手笔让人泪奔的交易!
黑啊,原来,你也一直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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