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神爱世人。
神却什么也没说。
——
(一)
天黑了,黑夜来的气势汹汹,月亮的光亮隐隐约约被黑压压的云遮住一半,还剩一半洒向人间大地,人间也被分割成两半。
起伏波动的山,大风刮过叶子簌簌的声音,风将这些声音传向齐肩银短发,穿着厚大衣的老太婆耳边。
带来心悸心慌,她无助地站在路中央,眼睛直愣愣地看远处离开亮着车灯离开的车。
“妈,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早晨,他看着自己痴呆的老母,细心地给她扣紧衣服,脸上是要哭没哭的微笑,手却一直在抖动个不停。
路上老母吵囔着热,他给动手脱了厚大衣,手在有体温的衣服上停留了很久,他不敢偷偷看她歪头靠在车窗睡着的样子。
车停在曲折的公路上很久,她也睡了很久,他坐在驾驶座上哭了很久,直至红着眼眶等到天黑。
等她醒了,帮她下了车,给她细心地一个一个系好扣子,大衣裹紧了娇小孱弱的身子,他握了老母的手,看着她呆滞的眼神,差点没忍住想对她说,妈,明天我就来接你。
话到心头,到嘴边,也没说出。
脚步踉跄地走向驾驶座,汽车一摇一晃地像是石头拌了轮胎,主人绊了脚。
(二)
神坐在公路栏杆上,看着老人张着嘴,粗重的喘息,如失去水源濒临死亡的鱼。
神的手动了,翘头就看见,四五辆嬉笑怒骂,骂骂咧咧的摩托车,哄哄闹闹的尾气,车灯亮的撕开周围的大片黑暗。
车子刹车声吱地划破地面,热闹也停了,一瞬间又安静了。
“大哥,这老太婆半夜不回家,搁这大马路上走啥捏?”
“去看看。”
还没走到老人面前,对方一下子就软了腿,直直地往地上倒去,要不是有个小弟速度快得很,跑得快,接住了。
“大哥,俺们车可都没碰到她。”小弟欲哭无泪地说。“可别是碰瓷讹我们的吧。”
大哥呵呵一笑,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没死。”
“那现在怎么办?” 其他混子盯着问,“要不直接放这吧?”
大哥这一身痞气的,脸上还有被人划伤愈合撕开的疤,严肃沉重地说,“不行。”
“兄弟们都是人心肉长的,没人逼我们不得不做恶事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积些德,为下辈子投个好胎。”
“大哥,你好迷信。哈哈哈哈。行,听大哥的。”
四五个人将老人放置好大哥的座椅前,大哥瞅了一眼昏迷的老人,嘟囔着,“可别掉下去嘞。”
“兄弟们,走你。”
(三)
冯远夜里惊醒,坐起身来,手往床头柜摸索,没有拉开台灯,只抓来烟盒,哆哆嗦嗦地开打火机点燃烟。
外面的风声太大,敲打着玻璃窗,深深地吸上一口,滚烫的烟气逸出,呛得他猛烈的咳嗽。
模糊的眼泪里,仿佛失了智般看见被他抛在荒山野岭的老母。
她哆嗦着腿,弯着腰,朝他眼睛看来,衰老后一向痴呆的眼神清明又慈爱,“儿啊,妈拖累你了。”
冯远手一抖,烟头掉到被子上,伸手快速地打开台灯。
灯亮了,死寂的夜里,他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垂眸看向烫出一个洞的被子,抱着自己的身子,嚎啕大哭,“妈,我累了。真的累了。”
一个大男人心累的时候,怎么也挺不过这道坎。
日子平静地走过一天两天,他也恍惚地一天天去上班。
经过一个柱子,他看见贴着寻人启事的纸张,趴着看了好久好久。
他的老母病重在医院,戴着呼吸罩。
他的目光盯着最底下那排联系电话。
然后撕了它。
走到垃圾桶旁边。一点点地撕下联系电话的那一栏,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四)
医院里的老头老太太们看着一群武大粗们,露着凶煞的纹身,又是端水盆子又是搬轮椅的,一番忙活。
呼吸罩下是费劲的呼吸,她费力地睁开眼,手想要抬起,却只能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指窗外。
大哥看见了,便招呼小弟们带人去外面晒晒太阳。
阳光下,她银白的头发闪烁着洁白的光。
大哥和一小弟离得远的走廊处也搁着晒太阳。两人目光看向轮椅那边。
“大哥,这老太,是活不久了。”
“嗯,知道。”
大哥的心稍稍触动了一下,轻声地说,“像我爸妈艰难地想活又活不了的样子。”
“哎。”小弟拍拍他的肩膀,他是打小生活在福利院的,对亲情倒是没有那么多的留念,但,心里总是有处柔软的地方,待他极好的福利院妈妈,没有血缘关系甚是亲人。
偶尔回去看看她和孩子们,他得穿的干干净净一表人才的样子,舍不得让她知道自己是个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地痞无赖。
大哥的电话响了一秒,要去接听时,对方又给挂了。
气急的大哥骂骂咧咧地咒骂,“又哪个王八羔子来推销了。”
下一秒又给响起了,“喂,你谁啊你?”
对方嘶哑的声音问到,“我妈现在在哪个医院?”
“在第一医院401病房。你个龟孙是她儿子?速度快来,你妈快要死了……” 大哥下一句“再不来就见不到你妈最后一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给挂了。
“哦豁?”大哥对着一阵阵嘟嘟嘟忙音,冷笑一声。
小弟弱弱地说:“大哥,你别气。”
(五)
夕阳落下了帷幕。
大哥等了好些天也不见来人,只知道医药费被人补了一些。
小弟已经聪明地知道了对方的想法,“大哥,他肯定不想领走母亲,想让她自生自灭。”
支付了医药费,坚持到住不起为止 。
“这龟孙就是放养老院也不能放医院啊。”
大哥点击了回拨,被对方一把挂掉。
气得他直接报了警。
大哥见警察有些发怵,等人来后就把手机给了小弟,他两互换了手机。
小弟是个活跃胆大的聊天好手,他自个儿则坐在远远的座位上,装作是其他病人的家属。
警察再打过去,已经是无人接听状态。
利用高科技技术,警方找到了通讯所在地,询问是否一起前去,小弟点了点头。
大哥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是,被送去洗胃,吞了大瓶安眠药求死的人。
他也看见401病房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着急忙碌的神情。
大哥觉得自己人要裂开了,这辈子都碰上这么狗血的事。
母亲危在旦夕。
儿子生死垂危。
敢情,他们说好,要死一起死?
(六)
神站在过道中央,两边的手术台红色标志亮起。
冯远的灵魂从身体里飘了出来,他跪向神,“我抛弃了生我养我的母亲,请神将我打入地狱。”
神只是看了他一眼。
右手边的手术室飘来他老母的灵魂,清明的眼神慈爱地盯着她的儿子,她痴呆的健忘,忘却了儿子对她的抛弃。
她只记得自己生病了,他抱着自己哭,工作上的压力,母亲病情的反复无常,不能自理,生活的重担压着他没有喘过气来。
神只挥了挥手。
冯远望着母亲的目光,朝她磕了三个响头,便消失了。
老母跪向神说,“神啊,我愿放弃我下辈子的幸运,让他们这辈子清清白白,幸福安康。”
她慈爱的目光看向帮助她的混混们。
神点了点头。
老母脸上带上幸福的微笑,消失了。
右边手术室门开了,医生叹气,对大哥和小弟们说,“很抱歉,我们没有救回来。”
大哥看着推出的车上,一片白布遮盖的人,感到生命一瞬间的流逝,悲从内心来。
他感受到生命的渺小,人生的短暂,他不知怎的,脑子清醒地小弟们说,“我们不干偷鸡摸狗的事了。去找份清清白白的工作。”
小弟们小声地说,“早就想金盆洗手了。”
“行,听大哥的!”
赚干净的钱,像普通人一样,娶漂老婆生娃子,吃口干净的饭,喝口暖和的汤。
大哥知道了她儿子没有死,嘀咕地骂,“这白眼狼居然能活的好好的。真是命大嘞。”
他去了冯远的病房,见着了人,对方却只是傻愣愣的靠着后背枕头看着窗外,抛下一句“你自己老母的后事自个儿准备。” 便出门了。
冯远盯着外面的树叶,自言自语地说,“我也配活下来么。”
大哥出了医院门,觉得那小子进了鬼门关一趟,精神肯定不会很好。
拿出手机,给冯远的电话发了个短信,“你就好好活着吧,你老母把你养这么大可不容易。”
至于他什么时候看到,会不会回他,就不关大哥的事了,因为他已经将人拉入了黑名单。
冯远说,“要继续活着。”
夜里常常被冷汗惊醒,他的心,将永远深受着罪恶的谴责。
听说神会给死人一个最后许愿的机会,看神答不答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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