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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介书生

一介书生

作者: 番薯爱吃芋头 | 来源:发表于2019-01-02 10:25 被阅读13次

      破庙枯树,夜半三更。

      庙内桌前,一灯如豆。窗户老旧腐朽,纷纷牛毛细雨穿透破烂窗纸,落进昏黄黯淡烛光间,似点点湮没针芒。秃笔蘸砚中残墨,落于粗砺草纸。口中念的是经史子集,心中想的是韵脚律章,奈何时至深夜,昏昏欲睡,笔锋陡转不受控,寥寥几笔,浓淡勾勒美人粗成,神思蓦然醒转,惊骇至极,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

      贪恋美人色,枉读圣贤书。

      两颊火辣,直扇的自己是眼冒金星,双眼一黑,栽倒在地,再不省人事。睁眼时已日上三竿,扶地颤巍巍起身,青衫染地上尘泥,须打水洗濯,还未踏出破庙,只见窗外微风卷着片桃花瓣,拂至桌面美人面孔,花瓣半透明,转瞬竟消散。画中美人似有若无勾起嘴角,栩栩如生。

      狠命揉了揉眼,美人不再,徒留草纸半张,随风微动。桌面上胡乱翻找,孔孟圣贤堆作一团,忽感袭人花香浮动,愣怔起身,只见窗外嶙峋枯木盛放一树桃花,光华耀目,无可逼视。

      树下光影错落,一女子身形若隐若现,终化实体,回眸视线相触,惊为天人,灼灼桃花交映,美艳不可方物。

      此女自述家住巷口沈府,小字阿慕。看这庙中正适花期,动赏花之心,冒昧前来,无意冲撞。当晚即在树下设一桌案,二人煮茶观花,行吟风弄月之事,至天将破晓,匆忙道别,鸡鸣时分桌案对面已空无一人。

      一别经年,已愈三五载,情思愈重,遍寻街巷而不可得,无此女半分音讯。彼时音容笑貌,动人颜色,历历在目竟似大梦一场。

      闹市熙攘,街角一乞丐,额上烂疮,腿间痈疥遍布,溃烂流脓。观之可怜,抛铜板于地上空碗,一声清脆磕动,却被唤留步。乞丐身形佝偻,衣缝渗酸臭,死鱼眼上翻,嘶声问询。

      「小书生,你在寻一个人?」

      「 是。」

      「寻之何如?」

     

      「欲以钟鸣鼓瑟,凤冠霞帔娶其过门。」

     

      「你囊中空荡荡,比我老乞丐的肚皮都瘪,拿什么娶她?」

      「 这……」

      棒喝当头,如梦中惊醒。身居破庙,片瓦遮头已不可得,一日三餐,以锅中凉透粥糕为主食,碎韭叶拌盐为菜肴。五脏庙无以为祭,更无余钱,铺张红妆十里。

      遂囊萤映雪,彻夜苦读,只盼他年高中,得偿夙愿。终日埋首于书卷,形销骨立而不顾,一病不起。

      病榻缠绵,周身虚汗湿透枕席,神思恍恍惚惚,午夜梦回,口干舌燥只要水,一盅热茶递到唇前,几口喝个干净,只觉额间柔软微凉,清凌凌一声叹息。声音似有几分耳熟,珠转玉溅,浑然似卿。

      「当真痴儿……」

      穷尽一生,有梦可做,还算不得悲哀。眼睫微颤,悠悠醒转,院子里桃花早已落尽。灶间黄粱米烂熟香甜,翻身而起,却见破庙角落的滚滚烟尘里露出清丽脸孔,鼻尖沾灰,发梢染尘,似天女下凡,坠落滚滚十丈软红。

      近在咫尺的几步,脚下踉跄而匆忙,一把将个柔软芳香的身子揉进怀里,生怕身处梦中,又生怕鸡鸣破晓。

      自此月下伴读,红袖添香,院内桃树开了十数轮,经年风霜刻骨,吾妻日夜操劳,眉目皱纹攀布,早生华发。吾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高中。打马看尽长安花,风头无双。

      大学士有女,闺名月华。学士府邸于重阳设宴,满席膏肥蟹满,流油飘香,却私下延请至内堂,直说新得一株品相上佳的瑶台玉凤,只愿与吾同赏。

      花开胜雪,全无杂质。内堂珠帘后一双轻巧绣鞋,裙裾曳地而纤尘不染。侍女将珠帘打起,女子姿容尤胜吾妻少年时。

      大学士愿玉成好事,将其掌上明珠许配于吾。自言家中有结发妻子,婉言拒绝,大学士冷笑,缓言直道。

     

      「汝妻为妖,每月十五于院内汲取天地精华,其态恐怖至极,趁早休书一封,另作他娶。」

      矢口否认,额角冷汗岑岑,连连摇手,自后门脱身而出,顶戴歪斜,袍襟散乱,狼狈至极。

      及至回到家中,桌上三四样精巧糕点,清茶半盏,吾妻酣睡于美人靠。俯身细意观之,皱纹深刻,华发暗生,素手原本纤纤,操持家务数年,遍布粗砺老茧,渗擦不掉之污泥,洗不去之油黑,再无初见时天人之姿。

      常言道花妖容颜永驻,此情此景,分明寻常妇人。

      神思不稳,袍袖拂翻茶盏而不知,坠地粉碎,清脆响动惊醒吾妻,额上先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亲昵敲打,吾妻起身,裙裾扫过肮脏茶汤,收拾碎瓷盏片,瓷片边缘锋利,割破吾妻手指,不见斑斑血迹,但见桃粉花瓣,零零落落随风拂动。

      是夜十五,屏气凝息,佯做熟睡。身侧吾妻轻手轻脚下了床榻,脚尖碾地细细碎碎响动。黑暗中睁眼,腔子里一颗心蹦到喉咙口,吞咽艰涩,呼吸滞碍。悄无声息的翻下床来,指腹戳开窗纸,眯一只眼望出去,院落中间有昏昧光团,严严实实裹着吾妻身影,辨不分明。

      倏忽一道白光似匹练,硬生生割开那团巨大无比的影,一线鲜红迸溅,花瓣凄厉似血。贴着窗纸的眼终于看清,吾妻被牢牢钉在桃树粗壮树干,面容惨白,口角挂着线血迹,胸口贯出尺许剑锋,血花大朵大朵盛放。

      瞠目结舌的望了半晌,只觉置身梦境,推开屋门跌跌撞撞狂奔,吾妻眼睫微垂,忽而抬眼望向吾,她疯狂的摇头,鬓发散乱着抽打出脸上道道血痕,奋力在胸腔中迸发出困兽般的嘶嚎。

      吾妻身量纤细单薄,随着那声嘶嚎极快的蓬勃生长,肚腹肩颈迅速抽出枝条,那双杏子眼盈盈垂着泪珠,顷刻被萌出的枝丫贯碎眼珠,枝条破眼而出,从鲜血淋漓的翠绿迅速乌黑坚硬,茁壮成干,骨骼血肉碎裂的音节谱出撕心裂肺的曲。

      吾眼睁睁望着吾妻化成一团枝繁叶茂的模糊血肉,瘫坐如泥,惊骇至极的长嚎存在腔子里,用了全身力气嚎啕出来,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边只有骨骼碎裂,血肉生长又腐烂的声响,循环往复,扩大数倍直刺到脑子里去。

      后颈剧痛,再无意识。

      再睁眼已身处学士府,高床软枕,学士之女月华伏在床畔,沉沉熟睡。略微动一动身子,她便惊醒,殷切服侍,有求必应。休养数月,心神稍缓,而后顺理成章,入赘学士府为婿。

      心头每每思及吾妻,眼前总有那月色下蓬勃生长的血肉枝条,噩梦惊醒,汗出如浆。

      婚宴广发请柬,三书六礼,十里红妆。一身喜服,府邸前静候,月华凤冠霞帔,素手搭住喜娘,绣鞋下轿,风过盖头微动,露出白皙清丽的半张脸。

      胸口乍似有火烧灼,滚烫沥血,剧痛难忍,人后解衣对镜照之,左乳上有血色朱砂,指腹擦拭几番,皮肉泛红隐痛而愈发清晰。

      洞房花烛,挑杆掀开鸳鸯戏水的盖头,新娘杏眼盈盈,倒映烛光潋滟,不尽春色。

      恰似吾妻少年时。

      婚后自是百般依顺,倘若提起昏迷那日诸多事宜,月华则一概推说不知。胸口朱砂由一点层层推开,已有含苞桃花娇艳之态。刺痛欲烈,日日似滚油煎熬,床榻上翻滚嘶嚎,恨不能将那块皮肉活活挖了去。月华无计可施,央求大学士,得一游方道人,黑衫白袍,周身酒气熏天,不肯束发,满头杂草。

      道人解下腰间悬的那柄长剑,横到床榻,青锋凛然带血光,杀意滔天。疼痛骤缓,解衣再观,胸口朱砂凝聚,徒留隐痛。百般央求,重金购得此剑傍身,随身佩戴,倘若离身半日,胸口疼痛必如附骨之蛆,桃苞撕裂血肉绽放。

      一日同道宴饮,酩酊大醉,踉跄不知归途,昏昏沉沉回到旧宅,推开蒙尘柴扉,踏入满地狼藉。横躺在院中的花叶残骸上,口干舌燥。

      「娘子……水……」

      那声音清凌凌,似阳春三月,风拂桃瓣,轻轻在唇前蹭过。

      「相公,你先把佩剑解下来,这冷厉骇人的铁家伙,可要吓坏了妾身……」

      骤然酒醒,一身冷汗,眼皮似有千斤重,可仍在黑暗里迷迷蒙蒙望见团光,灼人的凄厉。

      「相公,你怎的不睁眼看看妾身……」

      双眼不受控,随着那一字字硬生生被无形的力道拂开,满院清冷月辉,宅院破旧,屋顶坐一女子,纤白小腿垂在檐角,玉般足尖坠点点星芒。

      吾妻,少年时。

      屋顶破败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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