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上)

作者: 寒江晓瑟 | 来源:发表于2024-03-31 16:26 被阅读0次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莲花峰,慢慢照在魏家坪的上空时,半山腰的一幢民宅中突然传来悲痛震天的哭声。

那哭声呜呜咽咽、惨惨戚戚,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大山里,闻之令人悲悯哀伤。魏家坪平静已久的生活被打破了。

哭声是从魏德林老汉屋里传出来的。

魏老汉今年八十有三,种庄稼、当小工、跑码头……干了一辈子苦力活,他的心脏、胃、肺、肾等器官已像老旧破败的机器,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转不动了。今年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后,他彻底被医生判了“死刑”。

回到家里,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几日,他终究还是抵不过命运的安排,于清晨六点多撒手人寰。

德林老汉走了。他的一子三女围在病塌放声痛哭,几欲昏厥。

哀恸之后,儿子允华为老汉剃了头,修了面,净了身,换了寿衣,装了棺椁,左邻右舍及村里同宗同族的人已闻讯赶来,劝慰的劝慰,帮忙的帮忙,采买的采买,在魏家的堂屋里扯起了灵堂。

德林老汉门庭兴旺,总共有弟兄七人。

在过去那个年代,家里实在太贫苦,养不活那么多孩子,父母将老三送给了邻村的刘家,把老七过继给姑舅表弟,承继了林姓。留在村里延续魏家香火的就剩下德林与老二、老四、老五、老六。

老三和老七虽然改了性,却也并未忘本,与魏家兄弟往来甚密。

这不,一听说大哥走了,老七在第一时间赶到魏家坪。

在灵前上了香,磕了头,哭了一阵子老哥哥,他才止住悲哀。

看着依然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侄儿侄女,老七开了口:“先不哭了,莫忘了还得报丧咧!”

允华也止了哭声,红着眼睛说:“七达说的是。额等会儿就先去门上报丧。”

“门上的,远路的,都得报,你看看咋安排麽。”老七问。

“远路的,舅家,姑家,姨家,还有俩女她舅家,额打电话通知,门上的额挨家挨户去报。”允华说。

大女彦婷在一旁插嘴道:“门上的也打电话说一下吧?”

允华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老七就接了话:“婷女说的不对,挨家挨户去报,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七爷,时代变咧,以前是没电话,现在通讯发达得很。”彦婷解释说。

“莫管啥时代,规矩都破不得。”老七说了这话,就不再言语。

允华也赞同他的观点:“七达说得对。门上近,额就该亲自上各屋去,磕个头,说一下。”

按照当地的规矩,报丧是子、侄、孙这些男丁的事儿,女眷都不可参与。

允华是独子,三个姐姐和俩女也不在上门报丧的范围,剩下的就是魏老汉的侄辈们了。

关键时刻,允华却犯了愁。

上一辈虽然门庭兴旺,兄弟五人在村里,势大得很,没人敢轻瞧了他魏家。

怎奈到了他这辈,魏家的烟火就愈发稀薄了。

自家只有他一根独苗,而他呢?除了俩女外,也没留下个传继烟火的。早些年,他有意让大女彦婷招赘上门,将来生个一儿半女的,也好延续魏家香火。

可大女常年在深圳打工,接触了不少新思想新观念,死活不同意回乡招婿,总把“都啥年代了,早就不兴招上门女婿了”挂在嘴边。他想想也是,时代在发展,现在的年轻人哪儿有延续香火的概念呢,也就由着她去了。没有男丁,德林老汉这一支脉眼看就要断了。

不仅德林老汉,他的兄弟们的子嗣承继也成了问题。

老二德辉生了四个女娃,老四德山家有俩女娃,老五德智家有一子一女,可惜英年早逝,五妈带着俩娃改嫁了,老六德海就更惨了,成家数十年也没留下一儿半女,成了村里有名的绝户。

老三玉树与老七建岭都有儿子,延续的却是刘家与林家的香火,与他魏家已无多大干系了。

允华掰着指头一数,侄辈里竟连一个男丁都扒拉不出来,实在不行的话,就叫上明华吧。明华是允华堂爷的孙,虽说现在成为远支,从爷爷辈上论,也是同宗同族的血脉。

正自盘算时,老七发了话。

“允娃,你一人去报丧不好看,显得额魏家没人,通知伟强,你俩一道去。”

伟强是老二家的上门女婿,按风俗,赘婿等同于儿子,从这层面来论,伟强就算是魏老汉的亲侄了。

“那要的。额想把明华也叫上,三人一起去势大些。”允华说。

“明娃啊,有点儿远了。”老七顿了下,“要么你问噶,如果他应了,以后他屋里过事,你也去帮忙,就算换工吧。”

“要么我跟他提一下今天报丧的事儿,看他咋说。要是愿意去,他会主动说的。他不讲就罢了。”允华说。

允华拨了明华的电话,委婉地表达了要去报丧的信息。明华听了,只说等会儿过来帮忙,半句陪同报丧的话都没提。允华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也是,明华屋里两位老人都已经走了,后续也不用再过事了,对允华屋里的报丧又怎会热衷呢。

将心比心,他不怪明华,毕竟是远支同宗,没理由强求什么。

他又拨了伟强的电话。伟强一口应承下来,说正在忙,等会儿就过来一同去报丧。

门上报丧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远路的舅家、姑家、姨家,他逐一电话通知到位。最后剩下的就是俩女的三个舅舅。他本想喊媳妇巧英通知,又思量这仨舅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别再让他们挑了理儿,还是自己亲自打电话稳妥些。

大舅子接了电话,语气很是不善:“年都过完了,咋?这时候想起给额打电话咧!”

允华忍着怒气,把心里的火气压了压,哽咽着说:“大哥在屋里么?额达今天走咧!”

他语气依然生硬:“额在城里,给儿子带孙娃咧,来不了!”

“你来不来是你的事,通知不通知是额的事,我还要去你屋……”允华想说的“磕头咧”三字还没出口,对方就挂了电话。

什么人麽?允华气得发抖,早知这样,根本就不会告知他此事。

再打二舅子电话,他与大舅子如出一辙,劈头盖脸地先数落允华一番:“过年都不来额屋看看,现在过事了,才来跟额说,早干嘛呢?”

允华又把自己尽礼节尽本份的话说了,也表明上门磕头。

“额在广东打工咧,来不了!”说完,二舅子也挂了电话。

允华心里这个气啊,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没人性呢?三舅子的电话也不用打了,即使打了,也是一样的结果。他冲着媳妇巧英吼道:“看看,你这些哥哥还有个人样样儿麽?”

巧英无端被斥,心里委屈得紧,也回怼了一句:“他们就是这样的人,额又作不了他们的主。”然后,抽抽搭搭地躲到屋外哭去了。

她有什么办法呢?她达她妈一直重男轻女,连带着三个哥哥都拿她这个妹妹不作数。别的女人出了嫁都有娘家人给撑腰,她自打嫁到魏家,还从没沾过娘家的光咧,即使逢年过节与允华回趟娘家也不受待见。日子久了,回去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可是,这能怪她麽?怪只怪她是个女儿身。

大女彦婷也气得不轻,她泣不成声地说:“以前噶,一有事就来寻额爷,今天这个事,明天那个事,额爷不知给他们帮了多少忙,现在人刚走,他们就这样……”她这一哭诉,屋里人也凄凄哀哀,哭声再度响起。

婷女子这话不虚。德林老汉是十里八乡的强人,本事大,又热心,大大小小的事帮了亲家不少,可也没得他家一句好话。

可是,就算他们么有人样样儿,该做的允华还得做,是真的出于礼节,还是出于堵气?他也说不清。他气是真气,但也知道,凡事按规矩来,旁人挑不了礼,这是德林老汉一直以来的教导。

三个舅子家也不算太远,只有十来里路程。他推出了家里的摩托车,不管他们真不在屋,还是假不在屋,他都要上门去磕个头,礼节尽到就行了,至于他们怎么做就随他们吧。

一个钟头不到,允华回来了。

老七迎上前问了问仨舅子的报丧情况。

“知不道在不在屋,反正敲门么人应,额跪在他们三家门外,都磕了头。”允华说。

“对着咧,做噶就对咧。”老七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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