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年)暮春,苏轼在密州,登上自己刚修建不久的超然台,眺望春色烟雨,触动情思,写下了这首《望江南 超然台作》,这时他刚刚由杭州移守密州不到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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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一定是思念杭州了。望江南,忆江南,最忆是杭州。初仕杭州的苏轼,还是个年轻有为的翩翩佳公子,一腔名动全国的才情,肆意在杭州抛洒,在望湖楼上醉酒,看白雨跳珠乱入船。夜泛西湖,闻荷花夜开风露香。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杭州忆,最忆一定是西湖。西湖,一个承载着美景与诗情的地方,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处处风帘翠幕,烟柳画桥,总有一种别样的魅力令人心旌摇荡。
漫步在白娘子与许仙情定三生的湖畔,濛濛烟雨怎不任人情思飞扬?更何况拥有超绝“豆蔻词工,青楼梦好”之才情的苏试呢?于是苏试为西湖代言:西湖的美景画意,非苏试的才情不足以极其妙;苏试的才情,非遇西湖的美景画意不足以尽其美。苏试与西湖是密不可分的,于是大笔一挥,一首《饮湖上初晴后雨》浑然天成: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成了吟诵西湖山水的千古绝唱。
西湖忆,最忆应该是龙井。做了密州太守的苏轼在寒食后,从酩酊大醉中醒来,可能觉得有酒无茶总是遗憾。是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人,又岂能无茶?就应该将新火烹新茶,喝酒吟诗,才是开心快乐的大好时光。他一定回忆起当年在杭州,每年清明前后 ,最盛大最隆重的事就是西湖的茶事——各种明前茶的采摘烘制正在紧张有序进行中,像苏轼这样有雅兴的人怎会不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呢?明前茶,采摘于清明之前,茶树初露嫩芽立即采摘,由于气温较低,茶树生长慢,发芽量也有限,而能达到采摘标准的茶芽就更少了。因此其芽叶细嫩,色翠香幽,香气馥郁,量少珍贵。
苏轼喝茶,爱茶,一生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并为人们留下了不少与茶有关的逸闻趣事,其中最出名便是“坐,请坐,请上坐! 茶,敬茶,敬香茶”故事了。面对店主看人做事的态度苏东坡文笔一挥,留下了这幅千古名对,嬉笑之余表达了苏东坡对于茶的喜爱。
据说他喜欢金沙泉水来烹茶,还特意设计一种提梁式茶壶,,题有“松风竹炉,提壶相呼”的诗句,烹茶审味,相得益彰,被后人称作东坡壶。
在西湖烟雨滋养中萌发抽芽的龙井,得遇天下才情与茶品俱高的苏轼 ,何其有幸!佳茗似佳人,名茶配名士 ,锦上添花。试想如果清明之前来到龙井,亲自发现春天第一片新绿,亲自采摘第一片嫩芽,亲历第一批明前茶的烘制,亲身品尝第一壶的龙井茶的淡雅。馥郁的馨香萦绕不绝,啜一口齿颊留香……那一份美好,那一种满足,那一份绵长,不光会令苏轼记忆犹深,终身难忘,任是谁不心动,谁不回味无穷呢?
“且将新火烹新茶,诗酒趁年华。”
或许是西湖的新茶,或许是西湖的新晴,亦或者是西湖的烟雨,让苏轼一直心心念念,惦记不忘,兜兜转转十几年后,苏轼又一次来到杭州。
其时已是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任龙图阁学士知杭州。前度苏郎今又来,可惜归来已不是少年,苏轼已五十四岁,昔日翩翩才子已化作一竹杖芒鞋的东坡老翁,垂垂老矣。这中间苏轼经过了人生中至黑至暗的时刻——乌台诗案差点要了他的命。
《庄子·人间世》说“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意思是说,树木生得太好(成材料),就会招致工匠来砍伐:油类由于自己能燃烧,所以才招致人们来点火。同样的道理,一个人如果钱财太多,或者才德出众,也同样会招来祸害。苏轼因为诗名太盛,才情太高,又口无遮拦,不知内敛,总要遭些嫉恨的,但终究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知道应该保护什么,才最终保住了大才子的性命。
历劫归来的才子,洗尽铅华归于真淳,变成更接地气更深刻更达观诗名更盛的东坡老翁,这一次重回杭州重游西湖。他发现被自己比作“西子”的西湖竟然也老了,果真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不,东坡老翁骨子里的自我又蠢蠢欲动了,他挽起裤腿衣袖,,拿出在黄州耕田造屋酿酒做美食的架势来了,准备干点什么。由于西湖长期没有疏浚,淤塞过半,湖水逐渐干涸,湖中长满野草,严重影响了西湖的容颜。苏东坡来杭州的第二年就率众疏浚西湖,
这回他不再像在密州出猎那般“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但这一回真的是倾城随太守,鬓微霜,又何妨!太守把朝廷赏给自己的黄金都拿出来了,动用民工20余万,开除葑田,恢复旧观,并在湖水最深处建立三塔作为标志,这一无意之举成就了今天著名西湖景观三潭映月。他把挖出的淤泥集中起来,筑成一条纵贯西湖的长堤,堤有6桥相接,以便行人,后人名之曰“苏公堤”,简称“苏堤”。东坡处处筑苏堤,据说全国各地一共三道。西湖苏堤,在春天的清晨,烟柳笼纱,波光树影,鸟鸣莺啼,是著名的西湖十景之一“苏堤春晓”。西湖又恢复了旧时美丽容颜,而且历千年而不老,已老去的苏东坡早将自己静静地镌刻在了苏堤上,经风雨而不衰。
一个西湖一才子,此来端不枉游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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