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

一

“你听说了吗，半个月前，松岛易主、易岛主不知所踪。”

“略有耳闻。我原本以为这是小道消息，不以为意。不过后来又听说好几路势力都已经动身海上，所以也正打算前去探听一番虚实。”

“有可靠消息，易岛主失踪一事不假。我从西北赶过来，正是为了从这里取道去最近的港口以便尽早乘船入海。”

“易岛主失踪可是大事。这些年，多亏了易岛主带领松岛雄踞海上，威慑四海，海内才能安宁。此番易岛主失踪，海内外各方势力闻风而动，天下恐怕很快就要不太平了。只是不知，此番变动会不会引得青松谷现身江湖。”

“青松谷？我听说青松谷避世而居已有四十余年，这四十多年间，无论江湖风雨如何飘摇，谷中之人都不曾被惊动。阁下现在却说青松谷会现身江湖，阁下何出此言呢？”

“你我皆知这四十多年来青松谷不入江湖不问世俗，但是你可知道，四十多年前，青松谷也曾与松岛联手把这江湖搅得天翻地覆？那时可真是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啊。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青松谷在风头正盛之时隐退，与松岛分道扬镳。”

“松岛威震江湖，青松谷主人当年能与易岛主联手，可见也是一方豪侠。阁下对谷主人可有了解？”

“杨谷主已有四十多年不曾露面，当年青松谷活跃之时，她正是十八九岁的好年纪。到如今算下来也该是花甲之年了。我晚生许多年，不曾见过杨谷主真容。不过我听说杨谷主年轻时天真烂漫、灵气逼人，加上武功卓绝，所以声名远播。”

“那或许是了。铁琴铜剑楼十年前面世的珍宝中有一幅美人图，据说这图是当年易岛主所绘，画上之人正是杨谷主。我有幸一览。当时只觉得画上美人音容笑貌与我同在，尤其一双眼眸，如春水繁星，粲然灵动。美人衣袂翩跹，持剑凭虚，似乎要穿画而出凌空而来。当时我还只叹服易岛主年纪轻轻而笔力深厚，不感相信世间真有仙葩。”

“能得易岛主为之画像的，只有杨谷主一人。如你所说，杨谷主之美便不只是传闻了。”

“那画生动至极，在不知画上女子确有其人之时，我已臆测下笔之人用情极深。如今看来，易岛主或许正是在与杨谷主热恋之时画下了这幅佳作。”

“如你所说，二人决裂、青松谷隐退之事又作何解呢？”

“这……不好说，不好说啊。”

“青松谷究竟会否出现也未可知。只凭你我的猜测，既无法探知当年事情究竟如何，也对探查今时易岛主突然失踪一事无益。不如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先到岛上，再做打算。”

“正是。只是希望易岛主能够安然无恙，不然这江湖就要变天了。”

“怕是早已经开始变了。多说无益。走吧。”

“走。”

二

“杨紫出谷了。易岛主所谋不日成真，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相交多年，你不必如此挖苦我。”

“谁在挖苦你？我是佩服你。整个江湖都在打听你的消息，你却坐在这里老神在在不为所动。你真就一点不担心？”

“担心什么？”

“你该知道你对江湖的作用吧。你在，海上势力不敢冒进，中原各路势力看在你的面子上也都相安无事。你突然消失，江湖怕是会乱啊。”

“有我江湖就会平安吗？就像一潭深水，表面纹丝未起，底下暗流涌动。这么多年来，松岛也长成了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表面看来，松岛是为江湖遮风挡雨了，但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蝼蚁借松岛庇护滋生。我不动，松岛就不动，松岛不动，蚁穴也就坚不可摧。再这样下去，等他们成了气候，江湖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可我老了，等不了这场风雨来了。”

“我看未必。你不是等不了风雨来，你是要把一切亲手了结。十年前，当你把那幅画给我的时候，我曾感到，一盘以天下为局的棋开始了。我的直觉不假。现在怕是到了你要收盘的时候了。只是我看不明白，你为何要以阿紫为开端，还要等阿紫来作结？阿紫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难道，阿紫也是你的一颗棋子吗？”

“是啊，要收官了。只有和阿紫联手，我才能真的了结这一切。而这盘棋，你以为我要赢一个江湖，可从头到尾，我只想赢一个阿紫。我是等阿紫已经等了很多年啊。”

“当初气走阿紫的不也正是你吗？那场决裂，你犹自断双臂，也伤阿紫至深。当年场面惨烈，我记忆犹新。你笃定她还会来找你？”

“她会的。我们的恩怨，一场决裂怎么斩得断。她曾说过我的命只有她能要，所以她会来的。即便我真的死了，她也会来亲自收尸的。”

“听你这么说，当年的事还有隐情？你这盘棋是不是也和当年有什么关系？”

“不要急，你要听，要等我慢慢讲。会明白的……你们……都会明白的。其实，都是命。”

三

“谷主，起风了，回去吧。”

“无碍。”

“松岛还很远呢。您再这样站下去，恐怕还不到松岛您就先被吹倒啦。”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您肯定在想易岛主。您都想了一辈子了。”

“我在想松岛。”

“想松岛跟想易岛主是一样的。”

“也算你对。想松岛和想阿易是一样的。”

“您在重复我的话吗？”

“是啊。只是我想了好久，才明白。”

“您明白了什么？”

“松岛和阿易是一样的。”

“这不是一回事。松岛是松岛，易岛主是易岛主，松岛怎么能是易岛主呢？”

“松岛是阿易的命啊。小丫头，你以后不要像我，遇上一个这样的男人。”

“哪样的男人？”

“命早已注定了的男人。”

“我不明白。”

“最好不要明白。”

“回去吧谷主，甲板上风大。”

“好。”

四

“这船上几乎都是要到松岛探听情况的人，这两天我听到不少事情。”

“和易岛主失踪有关？”

“倒也不是，是些松岛故旧，和易岛主的家族有关。”

“易岛主的家族？这倒是少有耳闻。”

“松岛威震四海是在易岛主成为岛主之后的事情，这你知道吧？但是在这以前，松岛便是由易岛主家族世代守护的。”

“守护松岛，这不是普通家族能做到的吧？里面怕是还有些故事。”

“叫你说着了。易家远祖早先是藩王呢，所以当年才被皇帝分封海上、管辖一方。后来遇上改朝换代，他们便退居岛上以避乱自保，自此逐渐与朝廷割裂而自成一股势力。”

“能管辖一方，易家的势力也不算小。在改朝换代之际，他们还能全身而退，恐怕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那是必然。易家移居岛上之前，向新帝交出了几乎全部的财产势力，剩下的，仅够家族子弟狼狈自保而已。”

“但我有一点想不通。若我是新帝，我一定在此时斩草除根。放任易家东山再起并非明智之举啊。”

“新帝即位，一举一动各方瞩目，新帝要以仁德立身，此时对易家赶尽杀绝谈何容易；而且当时百废俱兴，一个小小的易家还不足以吸引新帝的目光。所以易家暂时得以喘息。休养生息之后，易家恢复活力，后来的一段时间，困扰易家的就不是朝廷了，而是海上不断入侵的仇寇。易家从那时起组织家族子弟出海对抗外敌、守护松岛。”

“这么说，易家反而起到了为新帝保护海上疆域的作用，所以尽管成为一股势力，新帝也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正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