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要是长的好看我说不定就会喜欢你了。”
“去你妈的。”
我把手机往边儿上一摔,他妈的。如果不是我的高素质支撑着我在愤怒之火随着滚滚红尘而来的将仅有的理智剩下了给我,这一任何场合我都可以娴熟运用的四字成语就已经被我发过去了。
我的24岁,就伴随着这么一句虚拟语气,悄然降临。
“师傅,停吧,我就这里下了,钱给你,不用找了。”
我慷慨大方的给了白给了司机我身上仅有的100块“小费”之后,司机唯恐我再后悔,还没等我下车站稳门都没关,就绝尘而去。像绝情的迂腐书生背着他的破书篓子在空旷的悬崖边上说完“我不要你了”了之后唯恐我还会没脸没皮的追上于是撒腿人寰,那个破车门张张合合,像个翅膀长在车上,企图翻山越岭,飞过宇宙的那头。
就像我现在一样可笑。
还有比现在更让我想要嘲笑自己的么,我一边想一遍从包里翻手机,我想给朱子龙打个电话,让他陪我出来喝点儿,不管他睡没睡,我手伸到包里。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还是有更能让我觉得自己可笑的时候。
我的手机扔在那辆以每秒八十迈离我而去的破车上了,连张发票都没有留下。
随着我整整三个月留着的那个人所有的发给我的只言片语,他寂寞无聊时候的浓情蜜意。
破手机配破车,天生一对。我在自己最掉价最凄楚的五分钟内仍然成全了别人的好事一桩,猴子明天该因为我的敬业而让我升职加薪了。
我也不知道如何在冥冥中深更半夜的大冬天找到了一个还没关门的小报刊亭,后来想起来也有点瘆的慌。我给朱子龙打电话,说来奇怪,我向来十以内加减法都算的有点困难,朱子龙11位数字的手机号我倒立着也能背出来。
破电话的话筒坏了,在冬夜里发出“嘎吱嘎吱”生锈般的声响,老板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了#号,又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话筒扣上。
邪了门儿了。
“干嘛?”
朱子龙接电话永远是一副没睡醒加上刚刚被你睡了你也没给他钱的不甘不愿之感,他的声音朦朦胧胧沙沙哑哑从电话的那头传过来,像是命不久矣的重感冒患者一样,性感。
“出来,我在你们家楼对过那个小巷子里,旁边啥都没有,我就在这边这个小报刊亭。”
“我们家楼对过去年就扒了,哪来的报刊亭。”
“我操你能别大半夜的吓我么?”
“。。。。。。。。。。。。”
“喂?”
“我操我穿裤子呢,催什么催,我脱裤子的时候都没见你催的这么厉害,在那站着等着别动。”
然后就是一阵忙音。他妈的。
老板默默的用充满暧昧的眼神撇了我一眼,我清楚的看到他浑浊的眼镜片后面,净是些他意淫的乱七八糟的画面。
我跟朱子龙已经不能再纯洁了。更透彻的分析一下这种情感就是,他永远是孤傲的不可一世霸道总裁,而我是那个除了他不会跟任何人屈服的奴才,那个时候默默暗恋他的女生很多,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个,我不表白,也不故作跟他冷眼相看,我每天躲避着枪林弹雨跟在他身边,迂回前进,将那些不管他有意的还是无意招揽来的烂桃花一一斩于马下并且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10年前少女小说看多的时候,一直以为按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在阴暗的豪华套房里,带着酒后醉醺醺的性感一把把我压在墙上,然后告诉我他爱了我好多年。
那个时候我们坚定的相信,朱子龙有能力住得起豪华套房,一如我坚定的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拜倒在我的花棉裤下。
然而我失败了,这是后话,不管中间的故事多么山高水远,曲折悠长,简明扼要的呈上结果,我失败了。
朱子龙对我像来没有一次好态度,要不就是以我操开头结尾,简明扼要的一句话,要不就是用眼神将我企图舔着脸给他说话的欲望之火无情扑灭。
他就这么跟我“老死不相往来”的处了18年。
18年啊,他的时间如所有人一般慢慢走,慢慢流淌。
我正在街边回味着我的温情岁月的时候,朱子龙来了。冬天的路灯把他的身影拉的悠长,他带着毛领子的奇怪冲锋衣在地面上像是一个温柔高大的怪兽,我没有跑上去跟他打招呼或者扒开他的手看看有没有钱然后抢过来买我想吃的东西,为的就是让他知道今天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被别人用“你长的丑”这种绝妙的我毫无反击之力的理由拒绝了,我很难过。
我不说话低着头,看着他的影子慢慢到来,我觉得周围的忧伤气氛都要被我做足了,只要他用还算正常的语气问一句:你怎么了。我分分钟就能哭给他看,然后他就会无奈的象征性的安慰我,讹他一个手机当做我的生日礼物简直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怎么。”
还算按套路走,我正在酝酿我的眼泪,可能是因为下午跟那个秃头炫富怪和少女心文艺大妈的交流废了太多口舌,又没来得及喝什么水,以至于泪腺干涸眼泪供应不足,反正不知道因为什么反正我现在一点都哭不出来。我很有原则,给自己设定的目标誓死一定要达到,然后我就不说话,为了营造整条街的忧伤气氛,憋着。
“你怎么了。”
估计还要一会儿。
“你……?”
果不其然,我又晕过去了。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我又听见了旁边报亭老大爷扯着嗓子对着那个只能用免提的破电话喊了一句:119么?
他妈的有没有常识?打什么119?
眼前一黑,我盼了23年的24岁,期待着什么都会好的,我会漂亮会有钱有爱我的男朋友的24岁终于到来了。
二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高中时的我和朱子龙,那天是高一结束的最后一天。下午第一节课,大家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而莫名兴奋着,教室里氤氲着一种隐隐的躁动,那节自习课,英语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上课,我们一直猜测他可能是睡过了头又或者是实在教不下去我们这群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人,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一整个班级的人沉浸在多了一节自习的愉悦情怀中,哪怕明天就要考试了。我一直觉得这群人特别变态,我只要一考试,不管后面有没有假期,都会有一种等同于大小便失禁的症状,食不下咽,寝不能眠。朱子龙一直觉得我的这个比喻岂止奇妙,简直奇妙。我还却沉浸在自己随口即来的八字成语的高超文艺造诣中久久不能自拔,朱子龙已经睡着了。
朱子龙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睡觉,校园里的栀子花开啊开,开啊开,开的我心烦意燥。我看着左边的朱子龙,他靠在窗子边,依旧对这个纷纷扰扰的喧嚣教室漠不关心,反正不论是否上自习,他永远都在睡觉。刺眼的阳光从教室的窗帘挤进来,投在他一小撮头发上,他头发很硬,根根分明的扎在脑袋上,像个刺猬,有一小根青色的血管顺着他额头的发际线一直蜿蜒到眉毛,他的眉毛又粗又浓,后来大学的时候我看到这样一句话说,男生的眉毛粗说明重情义,给我恶心的一把把书掼在朱子龙的脸上愤然而去。当然这是后话,在那个17岁即将到来的夏天,我仍然怀着我忧伤的少女心,看着这个睡在我左边课桌上的少年。梦里我迷迷糊糊,肆无忌惮的看着他,然后他醒来,拉着我在初夏的风中奔跑,回头看着我笑。那是17岁鲜衣怒马的他,张扬着,平静着,又疯狂着。
我一度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觉得我这辈子肯定就跟这个人死磕上了,小说里的情节到这里不应该是青梅竹马水到渠成么,不应该像李大仁程又青那样家里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么,然而这分明不是我的人生。
认识朱子龙十八年,即便我对他有过百转千回的心思,他却像个智者一般明明白白的绕开我给他设下的每一道。于是过去的十八年中,我们未曾认真的拉过手,或者在灯火流窜人声四起的夜里拥抱。我们之间的距离永远是无穷小,我离他最近,却永远若即若离。
那是我的且称为少女时期对朱子龙最后的记忆,我在他离开的两年里一直梦到那个下午。阳光透过窗帘充满整个教室,班里的同学不知忧愁的高声嬉戏,窗外蝉鸣,青草萋萋。
“起来起来。”
我估计是一脚被朱子龙蹬醒的。他站在我床边,不,是他的床边。我起身抓紧被子,正准备演一出“你要对我负责”的戏码,朱子龙及时打断。
“我妈一会儿过来,你赶紧。”
我一听他妈要来,赶紧屁滚尿流的下了床,正巧门铃响了,我左右来去都不是。朱子龙一抬下巴看看床下,我麻溜儿的滚了进去。打小开始,我躲朱子龙他妈的功力就是一绝,神龙摆尾,来无影去无踪,朱子龙也跟我配合的天衣无缝。只不过是到了二十来岁,我作为一个确确实实有人格有尊严的人还要这样偷鸡摸狗一般的东躲西藏,我觉得很屈辱。
我透过朱子龙床边儿上的落地镜看向客厅,观察情况,以便能够迅速的判断他妈来来去去的方向以自保。我常年怀疑他妈是狄仁杰的后代,抓贼不行,抓我真的是头头是道,他妈喜气洋洋的气场,从一只脚踏进他家门的那一刻,就开始变幻莫测。先是进屋扫视一眼,然后又各屋里走一圈,她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的,直到在我眼前停下,我心想完了完了完了,然后闭着眼装死。
“妈,你来干啥?”还好有个里应外合的。
“哦,儿子,你的签证妈给你取回来了,机票你赶紧定......”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我晚点给你打电话。”
“哎,我这么大老远......”
一阵推搡之后屋里又陷入的安静,我从床下面灰头土脸的爬出来,死死盯着朱子龙。
“朱子龙,你是不是又要不辞而别?”
三
上一次朱子龙离开时,我们还是高中。一个再平淡不过的早晨,他没有来上课。那天之后,下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两年前。
他死活不肯承认他消失的那几年,一直和我插科打诨。每次的对话都是:
“你到底那几年去哪里了?你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
“你才突然消失了。”
对话无法继续下去,只是我看着他的脸,他长得和从前没什么差别,时间只给他留下了小小的痕迹,我只是有些遗憾,他最青葱少年的那几年,我都没看见。
我们还是高中的时候,朱子龙就是老师眼中钉肉中刺,成绩不怎么样,天天天下事皆与我无关,就是这股高深莫测的气质吸引了一票女同学,想来当时的小女生都是爱那种跟算命瞎子一样的人。朱子龙随便说一句话她们能叽叽喳喳的研究一课间。
我天天自命清高的很,这又不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突然说话了突破了医学史上的难题,有什么好研究的。
朱子龙看起来就是清心寡欲的人,他不喜欢跟男生打篮球,不讨论球星不一起看黄片,他所有在教室里的活动就是转笔和卷烟。高中时期的朱子龙已经学会抽烟了,高中生抽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小孩子就是想学大人装装逼。但是在我们那个小城市,朱子龙不知道跟谁学的,自己买来了烟草卷烟,他上课坐在我身边的时候,从校服裤子口袋里掏出一袋半透明的袋子,他打开,然后拿了些烟草出来,轻轻的放在半透明的卷烟纸里。他的手指很好看,细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他一点点默不作声的卷,他的手指贴着烟纸一圈一圈的转,转的时候空气中有微微的声响。
我第一次看见他卷烟的时候,我就愣的倒抽一口气,他皱皱眉头,转过头来看我,又趁着讲台上老眼昏花的生物老师拿满是汗渍的老头衫擦眼镜的时候,抬起手轻轻的对我嘘了一下。
我的天。
至此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细细揣摩,只是不像班里那群女生一样到处聚集着声张罢了。我坚信自己在他心里有些不一样,其实即便一样,我也要表现的不一样,以此来宽慰自己,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们认识那么多年。
我被这样的心思纠缠的夜夜难眠,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别人在教室里大声喧哗时他在教室的一角默不作声的样子,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时睡眼惺忪的样子。我有无数次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冒死悄悄跑去我爸妈的屋子,拿起他们的手机蹲在墙角,想给朱子龙发条短信。但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怕他察觉我那些小心思,我在他心里就和其他女生没有任何不同了。
可能是因为我装出的不同,让他在跟我交流的时候有了片刻的不一样的感觉,于是我们上课的时候会说说话,下课的时候也会随便有的没的聊两句。
渐渐的我知道他喜欢穿耐克,知道他喜欢用钢笔,也知道他手里的钢笔是他爷爷去世前留给他的,他家在哪条小巷子的深处,门口有一盆什么样的植物。哦,这个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偷偷跟着他的。他从不提起他家里的事情,这样我觉得他有些小神秘,我不问他,这样他就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什么都要知道的女孩儿。
我就攥着我这么点可怜兮兮的小骄傲,在他的右手边自以为趾高气昂的混了一天又一天。
一直到他离开的那天。
那天没有任何征兆,天还是阴沉沉的,大家都还是穿的丑的要死的上面全是圆珠笔涂鸦的校服,我惯例起晚了,飞奔着赶车,飞奔着进教室,飞奔着跑去我的座位,我前脚坐下来,班主任后脚进了班级。
朱子龙没有来。
这一整天我在各种莫名的猜测中度过,我想他会去哪里,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不是没定闹铃,或者是生病了?期间我被数学老师点名了两次,生物老师点名了一次。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清。
放学之后我第一次没有直接回家,我绕了一条又一条,他平时自己为了不让大家发现的路,找到了他家。那个门口有盆小植物的锈迹斑斑的门。我不敢敲门,就坐在楼道的地上慢慢等,我生怕所有的事情都是虚惊一场,可能就是他生病了呢,已经跟老师请了假,或者家里今天有什么事情呢。五月的晚上天气依然阴冷,楼道里的风穿过我的后背,激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我动动身,在他家门口徘徊,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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