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平庸

他死的时候，只有两个人来了葬礼。没有亲人，一个邻居，一个生人，戴着副眼镜。

他打了一辈子光棍，也没攒下什么钱，自然是没有人来的。连葬礼都只是那个平常没见过的男人组织的，邻居只是上了两根香就走了，倒是眼镜用他家的厨房炒了点菜，实在寒酸到了极点。

再说那俩赶过来的人，没什么体面的，和街上的每个匆忙的家伙差不多，穿着便宜的西装，急匆匆的过来，。眼镜对着远处举着杯怀念，然后就没有动作了。桌上再没有什么声音，他仿佛和死去的人之间很陌生，没有话对那个死了的男人说。喝着闷酒，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天空下雨了，淅淅沥沥。落在门檐上，点滴往下坠落着。这座没什么生气的小城的尘灰回到了水泥的路面，空气里闷的很，零星有几个学生从雨中闯过，老婆婆嘟囔着天气，望着雨中忽然忙碌又马上寂静的城市。几点细碎的雨花扬到了他桌上，眼镜把桌子搬到屋里，把灯打开，又不知所措起来。

后来天暗了下去，他才走出房子，把骨灰倒在了房子里的花盆上，浇上大瓢水后离开了。据他所说，花盆里还有颗种子，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二十年前买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开花了。但还是想试试。眼镜顺了这个死人荒谬的遗愿，好像理所当然他会这么做一样。因为，自已中的他，就是一个成天空想的废物，这么一个平庸的废物。

他们现在都四十多岁了，眼镜已经成家有了孩子，找了份安稳的工作，顺顺当当的过着理所当然的生活。唯独他，一把年纪了，还念叨着当年的样子，一直就过着无业游民的生活，得亏写的东西还行，当了个网文作家，却不小心给累死了。

也可能是自己把自己憋死的。他心气这么傲的一个人，却也只能窝窝囊囊的去写一本都市兵王的狗屁小说

大家年轻的时候都想过什么轰烈的梦，能做到死也是一种本事了

可他明明那么平庸，他们两个人，都是不堪大用的废物。只是他提前死在了夸父的脚下，而疯子却变成了桃树下的尘埃

全是狗屁，梦也好，年少也好。

眼镜翻着他的U盘，除了那本都市兵王的傻逼小说之外，整个U盘里塞满了小说、诗歌的文档。当然还有歌词、故事的蓝本，以及一些所谓的市场调研、规划。当然，还有不少岛国爱情片。

歌词写的和诗歌一样，又臭又长，怪不得当初自己唱的时候街上的人停都不愿意停，曲子还是两个人瞎唱着觉得那个好听定的哪个调子，即幼稚还难听。眼睛翻着翻着就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看着这些和过去衔接的稿子，慢慢竭斯底里的大笑起来，笑到拍桌子，鼠标都被扔到一边去了。

他停下之后，突然开始翻箱倒柜起来，找出一沓发黄的纸，被他用力展开，忽然碎了一地。

眼镜觉得很奇怪，之后就被洗完澡出来的老婆骂了一通，灰溜溜地扫地去了。

他老婆扫了一眼电脑，没再说什么。眼镜扫地的时候，就盯着他看。

“你说，我们现在混的还可以吧”

“勉强吧，大家都混的挺好的，这年头，不至于太差。”

“那是差的你还没碰上！”眼镜老婆忽然激动起来

“其实我也知道，也是从那群人里面出来的嘛，我运气比他们好而已，不是在公园遇到你了嘛”

他老婆突然愣住了，想起那个晚上，她遇见眼镜和另外两个男的，在公园的长椅上挤着取暖，她当时一时好奇就上去问了，结果人家啥也没告诉她，她把包里的几个暖宝宝递给他们。他们死活不肯收，最后让眼镜给唱了首歌当报答

“.....

只是少年人多倜傥，

把热血洒在没有尽头美梦上，

就是在遍布荆棘的晚上

我们也要欢唱，

没有落幕的时候，也没有停歇的地方

像是扑向烈火的飞蛾

你问我痛苦

我报之以梦想

.....“

前言不搭后语，词写的又臭又长。她想到这突然笑了，望着刚把垃圾倒了回来的眼镜。后来第二次就是在街头遇见了，他手里抓着吉他，背着一个学生包，后来才知道里面装了一万块。他们最终相爱了，只是她都快忘了，眼镜会唱歌这回事了。

“唱歌吧，唱那首不好听的”

眼镜挠挠头，意思他忘了。

两个人没有说话，上床睡觉了，关灯之后，眼镜翻过身，两个人在黑暗里面对面

“我其实记得。”

“我知道，谁会忘记呢？一个眼睛里闪着光的男孩唱的歌”

“我以为你说那首《郎的诱惑》”

然后就没说话了，眼镜老婆看着沉默的丈夫，想起前不久死了的那个人。

眼镜专门翻出了十年前的西装去见一个人，她本来也想去，但眼镜不让。

那个人给她写过一封信，知道他们俩相爱之后。

他说眼镜脾气很大，但又很木讷，但是他倔，他只会爱一个人。他说请一定照顾好这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傻逼，还有就是，如果《眼镜问起什么最后的话，就告诉他，，，

后面的字实在看不清楚，她就没看了。

三年前，眼镜也参加了一场这样的葬礼。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老是盯着墙脚的吉他发着呆，直到找了新工作才好点。

他们一直没生孩子，两个人都没什么想法。

就这么简单的过了几十年，很恩爱，到了七老八十也差不多，每天吵吵嘴，买点菜，回家一起看看电视，喝点小酒。很幸福

直到眼镜生病，住院，又是一个晚上，她守在眼镜床边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小的时候调皮，不好好学习，长大一点就一心想出去闯，最后失败了，疯子说这辈子最不想活的太无聊，你说，他们会咋看我”

这是眼镜第一次和她聊那段过往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握住了眼镜的手，两颗白发苍苍的头挨在一起，眼镜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疯子和他在黄昏的田径场畅谈未来

“以后我们就一起去创业，我写东西，你唱歌，老雕去发传单，我们一起住地下室，想唱什么唱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就做想做的事，兄弟几个去闯它一趟，反正我们三拼在一起还怕个屁，要是不热血一点，活的多无聊？”疯子笑的和傻逼一样，他却更傻的答应了

他们三个，身上没多少钱，大学学的和这些又完全不相关，之后玩命的瞎闹，街头、广场，他唱歌、疯子和老雕拿个招牌在旁边发传单，要么到街上问别人有没有兴趣入伙，点头哈腰和狗一样。疯子还是笑的很开心。

冬天没钱就三个人挤在地下室的床上，喝着劣质的啤酒，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疯子写着又酸又臭的文章和诗歌，老雕死命在做一部动漫，他们每天吵架，吃也吃不饱，晚上饿的睡不着就做起来，聊着一些七里八里的天

城市的晚上热闹，没有太多星星。可他们三人每次吵着闹着的时候，总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

想起那些年的日子，不知道算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搞出个名堂来，偏偏开心的要命。

好像轰轰烈烈的放了场烟花一样

疯子最爱这么说，他说烟火漂亮就够了，你管它亮多久，至少它把天空照亮过。

等眼睛再睁开眼看见眼前的妻子，就知道烟花放完了。

妻子温柔的抚摸他的白发，眼里揉着泪水。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眼镜唱的歌最后一句，慢慢念给他听。

“哪天我们停下脚步，就留故事在昨天。”

眼镜笑了起来，便不再做梦，昏昏睡去。

妻子没有再流泪，反而开心起来。

疯子在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特意把最后一行字写的模糊了点，给眼镜老婆寄了过去，他不想让一些太理想的过去打扰一个人新的未来。

他们一辈子平庸，可幸好，留了一点鲁莽的故事。

“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见，中年人的地中海多么让人讨厌，我们算是做了回大事了，这就够了，像一只扑火的蛾子。我保证，一定很漂亮，像是突然点燃的烟火，有那么一刻的绽放，在这漫长的一生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疯子”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