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所有的颜色都来源自然。”
"生命、血液、火焰的颜色，是最早被用作颜料的红。
“古埃及人则发明了一种合成蓝色——用泥土、矿石进行加热，与打碎的其它材料糅合，变成一种特别的颜色，所谓人类所不能看见的，代表海洋、天空或眼睛的蓝。”
当陆青暮靠近闻仁的时候，那双隐约闪动灰蓝的眼眸，让闻仁想到了那种圣洁的睡莲花，在壁画上静静流淌，汇成尼罗河畔的埃及蓝。
那也是与天青釉来自同一种的原矿石材料——天青石，作为现代愚蠢的人类，闻仁总是会感叹古人对于造物的极致追寻，在今日仍放光彩。
闻仁快被饿死了才可怜兮兮吃几口面包，他断不可能去让眼前慢慢吃蛋糕的陆青暮赔十块钱的盒饭，笑话，陆氏建工什么好惹的存在吗，他那店铺整条街，可都是陆氏建工承包建造的。
陆青暮就是要看看闻仁的宁死不屈能做到哪一步。
事实上他们能查的都查完了，但是闻仁的背景出奇的清白，一个开店的小市民兼职修画师，赝画城里出来的无名之辈。
追寻数日，才确认那副藏宝图落在这人手里。
“为什么请你一叙，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陆青暮绕到闻仁后方，他特意关掉房内的所有通风，所以里面闷热得要死，闻仁受不了衣服被汗黏在肌肤上，气息焉焉，突然一件硬物顶在后背上，他四肢登时僵硬，脑子也猛地清醒。
卧槽不是吧——
“大人饶命啊小人一介小本生意人无意冲撞大人高抬贵手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闻仁身体一弹，连带椅子咚地跳起，陆青暮也是一愣。
“真没见过！”闻仁舌头打结：“小的真没见过那个叫我修的！”
气氛一时凝结。闻仁背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心却说你砍死我也没用，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地图是吧，你不让我回去修补也没用，就那破样你要不自己去找人，看看谁愿意修！
从一开始的确是为了钱，但陆青暮越是这样威胁，闻仁的逆反心就越重。
你不懂仇富心理。闻仁内心深处阴暗地想。
闻仁的嘴铁定是撬不开，陆青暮也不会真下手，放人吃了顿好的之后，陆青朝也刚好踩着夜色回来。
“他没有用处。”陆青朝言简意赅：“不过替他看店的那女孩其实是他师妹，而且，他们的老师大名鼎鼎……”
“是那位画界避世的前辈——闻千月，也是我们家的老熟人……”
两位煞神川剧变脸变得很快。
更恐怖了，闻仁想象不到随时都能掏出把枪的陆青暮居然能和颜悦色，一脸亲和十足的好兄弟的样子。
他们喝人架着闻仁带到富丽堂皇的某个包厢，桌上菜色丰富，简直像断头饭。闻仁做好准备选择当个撑死鬼，那唱红白脸的两兄弟就在一旁看着自己胡吃海塞，几日吃一粒米，死前满汉全席，那对兄弟还时不时递上茶水，于是闻仁也不客气，直接仰头狂饮。
吃饱后闻仁大喊道“动手吧”！
突然当头一棒，他被打晕，漫长的昏迷之后他醒来发现自己被打包进车中。
真皮垫上的附着的熏香让他有点反胃，但很快，他看见自己在昔日熟悉的街道穿梭疾驰，夜色阑珊，行人萧索。
“闻小老板，替我向你师父道声好。”陆青暮方向盘连环打，后漂移停在小卖部门前，说出让闻仁不明所以的一句话：“你不能逃跑咯。”
他就这样从前视镜看着闻仁，只需一个眼神，就告诉对方你已经在狮群里无处可逃。
闻仁逃也似的下车冲到店里，易出云不在，他又急忙上了阁楼，看见女孩子正两手拖着塑料盆，蹲在小阳台洗衣服，见到自己只是微微诧异：“你不是说去见朋友没那么快回来嘛，你不生我的气了？”
狗屁朋友！闻仁没法解释太多， 去窗边偷看陆青暮仍然靠在车边，打火机在黑夜中开辟出一抹亮色。
“易出云，明天跟我出门！”
“去哪？”
“雁山。”
由虫子蜕变成为翩飞的蝴蝶，是漫长且隐秘的嬗变，那种艳丽的有毒鳞粉同样会成为画家趋之若鹜的颜料，不惜冒着危险大肆捕捉。
雁山是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想要得到那种蓝色颜料，想要看到那鲜活、飞舞的蓝蝶，闻仁只能将计划提早，改为明日。
清晨混着浓雾即刻来临。
闻仁借了邻居的面包车带易出云早早上了高速，车少人更少，闻仁担心后方会不会有什么人跟踪之类的，可观察半天也瞧不出所以然。
无所谓，跟金主约定的交货期愈近，陆家兄弟和金主之间就算有仇，自己也只是拿钱办事。
或是破译地图。
在雁山可能还要待上三四日，闻仁和易出云全副武装，夏季多蚊虫，他俩都穿上薄长衫，背包里只放干粮、打火机、帐篷，充电工具。雁山的开发只开了一半就荒废，没人管，闻仁轻而易举踩上陡峭的小径，枝桠野蛮，像无数枯瘦的手骨拦截人去路。
长久的窄道终于走完，一条缓坡柳暗花明似的出现眼前。
“师兄，你看！”易出云突然指一道方向。
远处山腰层峦叠翠，如流动的波浪隐在云中，近处是烟绿，越远越透着苍翠的蓝，所谓青，便是从蓝脱胎而出，远胜于蓝。
闻仁看了一会，突然问：“你觉得，是地图吗？”
“啊？”易出云没搞懂，很快又转过脑子，想起自己前几天说的那件事。
没有回答，闻仁摇头。额前的长发依旧没剪，挡住他所有的眼神。
仍是朝上走，缓坡被人踩出一条道路，虽然坑洼不平，稀碎的落叶在鞋底被碾碎，嘎吱嘎吱，不时钻出来几条虫子。
易出云其实带了相机过来的，她想要是能找个地方休息，就对着群山拍下永恒的瞬间。她想起来小时候和闻仁出来山上写生，找个石头坐下，然后照着眼前事物在白纸上添一笔两笔，只不过她画得逼真好看，闻仁画得歪歪扭扭。
但是师父还是夸赞他：“不错，也可以走抽象的路子。”
哪怕现在易出云已经不写生了，用纸笔画画的感觉早已经忘记，这不是吃饭或睡觉，在易出云这儿养不成习惯。但前些天她翻开闻仁那本不起眼的画册，仍然抽象，线条如同蛇乱爬，构成不方不圆的屋顶。易出云看得笑出声，还是觉得用手留下的笔墨痕迹最真，这对于易出云是回忆，对于闻仁来说却是讨饭生活。
山前没有路，闻仁走到一片平顶。巨大的岩壁斜斜伫立，披着苔藓，落下足以盖住二人的阴影，洞口俨然藏在杂乱的草丛后，似乎有被人挖掘的痕迹，只能容纳一人的大小。
“等吧，”闻仁脱下背包开始搭帐篷：“应该差不多是这几天了。”
离开俗世的闻仁都懒得油嘴滑舌逼逼叨叨， 专注于看四周，夏季正生长许多崭新的草木，点缀在山林间幻化生机。直到天色渐暗，他也没有找到想要的目标，一夜过去，第二日是阴天，山里的烟雾像一口气倒出来，将道路覆满，大家哪里都不能去。
闻仁一点都不着急，易出云无聊得发慌，忍不住抱怨：“我们不会还要等到明天吧？”
“应该是明天。”闻仁对天祈祷：“我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今晚会下雨。”
夜晚果然来了一场雨开始洗净山林。雨丝垂落山谷，沾染新鲜泥土与被打落的残花绿叶的气息，丝丝缕缕的烟雨冷气钻进洞窟，钻进帐篷，当雨声歇止，外面升起熹微的日色，闻仁叫醒熟睡的易出云。
崖边的树下，那枝叶上静静趴着灰色的虫子。
真正的雨后天青。
它的变态时间极短，它的生命如花一般转瞬即逝。
易出云架起相机，对准那一小只尖锥的蛹，它倒悬在叶子上暗中涌动，内里正开始蜕变，似乎有微弱的心跳，但尚在胚胎之中，迎接着日出的阳光变淡变透明，突然颤动。
浅黑色破开了缝隙，柔软的蝶翼正在钻出来，还是灰黑色，不能完全伸展。
闻仁直接伸出手，让天青蝶攀爬在手指尖，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独属于夏季雨后的一抹蓝在展开的蝶翅上显出亮色，也如瓷器盈透的浅釉蓝，也如宋徽宗梦中相见的那抹似玉非玉的幽蓝一般梦幻。
拂过那片翼，天青蝶振翅而飞，在山间消隐。
“这是真实的颜色。如果说蓝闪蝶的蓝色是光利用鳞片的复杂结构的光学现象，是光对人类肉眼的欺骗……那么天青蝶的颜色便是从虚幻中变成真实的存在，它留下的颜色，证实了它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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