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绿皮火车“吱嘎吱嘎”地在群山中穿梭。拥挤的过道里，小柱趴在妈妈用行李铺的“床”上梦呓，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爸爸寄来的信，不知辗转了多久，才从大城市寄送到小柱的山村。在这张歪歪扭扭，别字百出的信中，爸爸告诉小柱母子俩：他和同乡们在修建一座了不起的什么什么大高楼，工钱应该会拿很多，还说城里人住的地方有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不少…
五年了，第一封回信！照着寄信人的地址，小柱妈妈揣上钱，抗着塞满山货的大包，拉着小柱踏上了去城市的火车…
“崽儿啊，起了，咱快到了。”妈妈用宽厚的手掌拍拍小柱的脸蛋。
小柱揉着惺忪的睡眼，和妈妈一起被人群裹挟着向出站口漂流。
“妈，这里比镇集热闹！”
“看着东西，不要乱跑！娘去问个路。”
妈妈小心翼翼地取出贴身装着的信封，操着浓重的乡音迎上每一个面善的路人，然而他们或是厌恶地躲开，或是歉意地摇摇头。
小柱不太情愿地坐在行李上，被热闹嘈杂所包围。
老爸说的是真的？“路上花花绿绿的彩砖头块儿码地可齐整了，寻不着土路，晴不扬灰，雨不落泥；四轮铁皮车的铁皮壳亮得晃眼睛，在路上大呼小叫地窜；‘大楼房’有好几个咱家房子摞起来，漆着奶油球的色儿；啥都挺好，就是树没咱多鸟比咱少，一地里......”
“崽儿啊，走嘞！”妈妈的呼唤把小柱拉回现实。正午的阳光把她的黄脸膛烤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然而直到坐上公车，她才顾得上抹一下。
“妈，你瞧那儿有一片林子。”
“傻娃子，和你爹一样爱说笑！”
可是远远地看过去，鳞次栉比的高楼真的就是一片银光闪闪的森林，气势恢宏。
“搞不好，你爹正在哪座楼上干活，你仔细找找看？”
“成。”小柱爬下座位钻到窗边，一个小孩雀跃着挤过来想坐上去，却被一声呵斥止住：“脏！别去！”
“脏？”小柱打量打量自己，连日的奔波的确让自己的粗布衣服蒙上了一层灰垢，他还闻了一下，似乎有一点不太友好的气味。再看看周围那些干净整洁，样式洋气的衣服，小柱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妈妈歉疚地站起来，红着脸用衣袖擦了擦小柱和自己坐过的位置，拉着小柱拖着行李往车后面的角落里躲。
人们皱起眉头，掩着鼻子，纷纷投以鄙夷的眼神。
“哪个工地的民工？还是家属？”
“都一样！脏死了！最近创卫，多影响市容！”
“真讨厌！污染环境。”
......
不满地嘀咕声苍蝇似的围了上来，无奈之下，母子俩早早下了车，在路上艰难跋涉。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和山村不同，这里天上黯淡地上亮堂：车辆汇聚成一条条闪光的河流，不紧不慢地在大楼间穿梭，月亮被淹没在闪烁的霓虹里，成了糊在黑色壁纸上的一点灰白。星星不见了，是不是被摘下来做路灯了？要不然路灯怎么这么多，这么亮？小柱这样想着，靠着行李呵欠连天，他实在走不动了。
“崽儿啊，醒醒！你看谁来啦！”
“你个冒失婆娘！拖着娃跑这么远？！”
啊，是这个快要记不清楚的声音。
他被拥进一个充满汗腥气的结实怀抱。
“爸爸？”睡意一下子被欣喜冲刷干净。
“哎！我的柱儿啊！长高了！”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举起。
小柱终于看清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在安全帽下，在汗水和灰垢中间。
“走，咱回去。”爸爸把小柱递给妈妈，“娃你抱，东西我提。不远了。算你有脑子，知道给带工老四打通电话！”
“我这不是找不到路了，本来还想......”
“你可真能耐！我找老四讨了半天假，明儿带你们娘俩转下子（转一转），长长见识。”
“算了，我们送来东西就走，咱上街怕是讨人嫌。”
“怎么会？你看那些楼，基本都有咱和咱老乡添的砖！”
“就吹吧你！德行！”
......
小柱迷迷糊糊地趴在妈妈肩头，明天，爸爸就要带他去见识他在信里夸得“天花乱坠”的大城市了，有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在等着他。可不知怎么，他忽然想念挂在山村自家屋檐上的那轮圆月了，想念在那轮圆月下听爸爸侃天侃地......
（作者：刘靖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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