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

作者: 金木儿 | 来源:发表于2021-02-22 11:04 被阅读0次

    “这儿有人吗?”

    “没人。”

    他坐在了我的旁边。

    翌日。“这儿有人吗?”

    “没。”他坐在了我的旁边。

    两三天后,他走进教室,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看到我后径直走来,不问,我也不语,起身给他让出里侧的座位。此后,流星在我的旁边坐了一年多两年,并常常一起吃饭,是他结束了我持续了两年的独自用餐的生活。

    虽然我并不纠结于这个问题,但每当想起它,总想不明白。他第一次坐在我旁边之前,我和他没怎么接触过。要说他第一次来只是随便挑个位子,后面为啥还过来?大专业分流后,两个小专业分开上课,咱班在我这个专业里的人也不少,他跟那些人的认识程度肯定至少比跟我的深。所以到底为啥呢?我是个坚定地认为事出必有因的人,没有任何事物背后是毫无理由的。我在初中和高中交到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都有直接的缘由,前者是羽毛球,后者是围棋。至于流星……是因为这家伙发现我旁边经常没人坐?为了省掉找座位的那几秒功夫过来钻空子,钻多了人就熟悉了?这算什么道理?这个剧情应该被用来偶遇初恋。

    不管怎样,他是我在大学四年里稍微能聊那么几下的朋友。

    我和他合作过几门实验课,课上能明显检验出我俩的性格差别。

    对我们这种理论学得不太扎实的同学来说,实验内容基本上都很棘手,我们经常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或者去别人那儿东瞧瞧西看看“学习学习”。我一般陷入沉重的郁闷甚至些许的绝望当中,他则像被人点着了尾巴似的异常暴躁和烦怒。我情绪低迷时,会笑以及开玩笑,因为找不到解决眼前问题的方法,就破罐子破摔地打趣任何能打趣的东西,比如毫无意义地嘲笑实验软件的在他人眼里可能根本算不上缺点的缺点,而我的笑老让流星的怒火烧得更旺,气得他直跺脚。

    说实话,他的长相看上去没那么容易动气。他瘦黑,目测比我矮半厘米左右,声线挺薄,星目剑眉,五官清秀,我个人感觉把郭富城和吴尊的脸糅合一下就是他了,当然没有他俩那么惊为天人。江西人,普通话和广东仔一样没几个翘舌,扁扁的口音即便发火也注定没什么气势。但他跳起脚来活像只被抢了香蕉的猴子,挺震人的。

    实验偶尔有好做的时候,我们拖着鼠标在屏幕上按部就班地拉拉点点,翘着二郎腿扯犊子,一如我们在饭堂里所做的那样。实验课教室一般不安静,轻声聊天不影响课堂秩序不碍事。

    他的过去我了解得不多,但他的经历粗略看着与我相去不远。在我的印象中,他是第一个愿意不在我身上贴什么标签并主动接触我的人。当然,部分原因是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标签。

    “我觉得你这人讲话什么的还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的。听到这几个字,我恍惚了十几秒。先别管人家到底是不是随便说说,我活了二十年,头一次收到这种评价。那十几秒里我走了一回马灯,从前时候和我走得比较近的人对我的态度、看我的眼神、跟我说的话流星一样掠过。我无法不从他们的言行中看到一个可能的事实:他们觉得我挺没劲的。他们之所以不至于远离我,对我友好,是因为其他原因。不是说我多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只是觉得由始至终都做个无聊的人有些遗憾。看来我还没到无聊透顶的程度。

    我将视线撇开去,“哼”地笑了笑。“是吗。”

    我能在他面前不带一点压力地说“我不会”、“我也不懂”。我好面子,以前别人问我问题我哪怕完全不会也要装作思考良久才委婉地答道“你找别人看看”,他甩过来的问题我就算不会一点我也先摆明我不会,再考虑发表一下见解。他从出现在我眼前起就是个和我差不多、有可能比我强一点的人,我用不着维护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个学渣,我们可以指着对方鼻子哈哈大笑说原来你也这么菜。对他示弱,我在他眼中看不到失望和尴尬的神情,那种神情让我很不舒服。仿佛我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的生命中多几个这样的人,或许我会自在不少。

    听起来感动的话说完了,下面吐槽吐槽。认识久了,我发现我们除了都是学渣和直男之外,根本没几个地方是相似的。

    先讲几个肤浅的不同点。

    审美观不同,最直接的体现是对异性的审美不同。他在路上指着一个他觉得漂亮的女生让我看,如果我说“噢,确实挺好看的”,那么我俩看的极有可能是两个人,只是那两人恰好站得离彼此不远,大多数的情况是我东张西望没找着哪个是好看的。其次是衣着。他觉得中国大多数中学的校服都很好看,一条三条竖纹运动裤是日常非常完美的穿着方式,三条竖纹是“阿迪达斯领衔的设计图案”,工装裤什么的看着就很老很旧。至于我的想法,简单来说就是跟他反过来。

    口味不一样。最大的分歧在酸甜排骨这道菜上。这玩意儿我从小吃到大,到深圳校区后某种意义上它是支撑我活下去的一个食物,他却对这道菜应否存在都存疑。“排骨怎么能做成这模样呢?”排骨怎么不能做成这模样呢?或许对食物的喜好差异是永远无法解释和解决的,酸甜和排骨在他的世界观里是禁止拼在一块的两个词。

    对游戏的态度不一样。拿王者荣耀来说,我认为这游戏百分之七十是个社交游戏,用于联络和增进感情,或者说三五开黑才有乐趣,提高段位没有很大的意义,没必要每个赛季都花两三个星期泡在里面单排。流星认为我的想法简直是对游戏的亵渎。我曾为了能和某个人排位故意掉段,他看这事跟基督教徒看孕妇堕胎没两样。“你根本不爱游戏。”他批评我。我细想,也许确实。可能是因为我的技术实在太差,投入大量精力也只能在无数的失败中承受烦躁、愤怒和不甘,得不到快乐和成就感。那我为什么要爱它呢?

    吃穿玩乐上的差异,提来图一乐,没别的意思。

    他的经历粗略讲和我差不多,细看原来落差大了去了。

    他在整个中学时代所处的环境跟我很不一样。这个落差让我很惊诧和迷惑。按他的回忆,那时他和他身边很多同学的行为还很幼稚调皮。十几岁了还玩弹珠,这个玩具我小学五年级后就没见过了,见着了也是出现在跳棋棋盘上。他们课间会躲在厕所里打王者。晚修基本上很难安静下来,即便是像他所在的那种快班或者尖子班。有的男生会肆无忌惮地开黄车,有对象有细节,传到女生耳朵里了也不知道住嘴,他有个同学有段时间常对一个女同学的身材大发议论,最后……俩人成了。闻此我的大脑像被一道几毫安的电流扎了一下。他初中那会,学校体检,竟查出不少怀孕的少女。总而言之,孩子们很野,像偌大的一所高中圈了一群小怪兽似的小学生。(星爷,这是您的叙述在我的意识里的反映,存在主观性,哪个说错了您多包涵……)而正是这群小怪兽,平均成绩和学习能力达到了我们不敢想的高度,他在这群怪兽里是名列前茅的。就说咱的SYSU,在我们高中,这是殿堂级的目标大学,我在万众瞩目下摸着它的门槛儿爬进来了,而他的许多同学路过它的门口,瞧瞧没兴趣,走了,咬咬牙进来的可能还不太满意。中学六年见过的一张张面孔浮现在我的脑海,对比之下我觉得我们真是一群绅士又成熟的小圣人,学习上却和弱智无异。

    怎么会这样呢?爷都给整笑了。

    他无法理解我在宿舍里为了不影响舍友休息做出的一些行为,比如大清早不敢穿板鞋,怕鞋带摩擦鞋面的声音吵醒舍友。我承认我这举动有点傻甚至病态,但作为一个连续三年都碰上对安静的宿舍环境有高得吓人的要求的舍友而不得不两次更换宿舍的人,我就是不敢大清早穿鞋。而他的舍友能容忍舍友半夜三更用机键和电竞鼠标打FPS游戏,四年没换过舍友。我可羡慕他羡慕哭了。

    他和我都是钢筋直男,但他比我幸运,他的朋友圈子里都是男人且直男占多数,我的朋友圈子里只有我是直男且男女人数对半开。这里的直男采用部分女生对这个词的定义,不解风情,情商低下,呆板传统,等等。一群不解风情、情商低下、呆板传统但有着共同爱好比如游戏的男人凑在一起,是出乎意料地快乐的,另外言行上没什么顾虑。倒不是说男生女生玩在一起不快乐,只是我需要学习很多东西。哪些话不能讲,哪些话该怎么讲,举止要注意什么……总归不那么自由。不过稍微习惯一下就没问题了。

    对于这个身份属性,我们意见不一。我曾因为自己在风度翩翩的男生中间显得木讷呆滞而自卑不已,一段时日后想通了,这没必要,只是在醒悟的过程中我也学会了如何表现得自如,当然还是比不过儒雅的小哥哥们。流星则由始至终都对这个身份定位的产生表示不屑和鄙视。对他而言,真朋友的交往中,所有形式的取悦和顾忌都没有意义,男女之间的矜持是典型的桎梏,所以到底还是哥们儿好。他说他和兄弟们一起时三句不离妈,我看到的还不是完全形态的他,他见我“素质不错”,就不拿我开腔了。原来他对我还有这层芥蒂,也好,如此说来我是要比他柔和一点,不太习惯以频繁问候母亲的方式交流。

    在别的文字里我常说,他对“快乐的人生”有股独特的执念。诚然,6岁起就以在我国的内卷战场上胜出为目标的普通人是享受不到很多乐趣的。他对那些小市民之趣和后浪们的奢靡日常都比较向往,但又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前行。这种人生态度是挺酷挺正确的,对得不到的东西保持憧憬,相信着如果走好自己的路,蓄好势来日拐个弯,想要的东西可以手到擒来。但我不在乎快不快乐,我只想过得平静,而且我贪,平静的同时还要体面。这个时代,平凡人在中暮年前是不可能将两者同时实现的吧?年老体衰时,我还有那兴致享受平静么?流星平时虽然爱絮絮叨叨地埋怨眼前的日子多么操蛋,但有一百种方式让自己开心起来,我平日缄默不语,实际上比他丧气得多,他能感觉出来。

    在一个人生哲学问题上,我们有冲突。我认为一个人的智力能力很大程度上是与生俱来的,后天的努力不过是修葺与完善。他认为至少到本科阶段的学习为止,人的能力和先天智商半点关系没有。我说我在任何时候都明明看到没日没夜努力的勤奋者比不上一个嘻嘻哈哈的小机灵鬼。他说是因为勤奋的人方法不对。我强调他们的方法基本上没有区别,何况思维方式为何不能是知识的一部分?他说一个人的积累一开始在另一个人的后头落下了一大截,后面再怎么追赶都赶不上了。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从小在压力巨大的城镇学校念书的女生一开始的积累会比不上一个从乡里擦边考到镇上并高中才开始认真学习的男孩?我没在说女生的不是,只是见过的一个例子恰好是女生。他支吾起来。其实我的底气也没有十成足,我明白决定论是个偷懒的解释方法,只是我怎也想不通,某些人那好几个我也匹敌不了的聪慧睿智真的是靠努力能够弥补的吗?我们都无法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谁更聪明,谁更努力,谁知道呢?我们从未仔细观察过哪两个落差巨大的人的一生。退一万步讲,若真钻进某人的生命中事无巨细地观察,就该是个不人道的实验了。不过,按照我们的想法,我们都有无法追及的人就是了。

    上边我说仿佛我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原来不是,我只有菜是理所当然的,可以说我在这哥们眼里是个“不可理喻”的人。这对咱的关系产生什么影响了吗?万万是没有的,我们可以豪迈地笑对对方说:

    “你他妈就离谱!”

    再接着调侃自己的离谱事儿。咱俩一起度过了考研复习那几个月的熬人日子。我们几乎没有一同出去玩过,我们还是更倾向于和原来的老朋友找乐子。我们考的同一个院,如果我们无法一块上岸,估计缘分也就到头了,不然,这颗流星或许还可以在我生命的夜空中再划一阵。

    不过,再见先提前说一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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