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申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8期“独”专题活动。
“咚咚咚”的拐杖声越来越近,准是冬临婆又来了。她一准又坐在我家花坛上了,眼巴巴望着眼前约5米处儿子的家。
不一会儿,拐杖砸在地上的“咚咚咚”又响起,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延伸到她那独居的一层小平房里。她就那样来来回回的,每次来坐一小会儿就走,再过一会儿又来。
“妈,全村人几乎都阳了。你我现在都阳成这样,咽喉痛、发烧、浑身痛、乏力。冬临婆都88岁了,她一点事都没有,她的体质可真好!”我竟有些羡慕冬临婆了。
“你冬临婆一生吃了不少苦,但她身体确实不错。她平时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愿她不被感染,一直平平安安的。”母亲说着,笑容里满是祝福。
半个月时间里,阳过的村人们都陆续好转,拐杖声却消失了——冬临婆病倒了。
冬临婆的儿媳去找住在她家隔壁的村卫生所医生,两人一起来到冬临婆独居的那层平房里。
村医为老人量过体温,说:“38度4,送医院吧。可能是感染了,阳了。”
“我看不用送医院。她身体好得很,很快就会没事了。”儿媳连忙说。
“最好是送医院,毕竟人上了年纪,到医院治疗会保险很多。这段时间全国有很多阳了的老人没能扛过去呢。”村医表情严肃地说。
“你就给她打个吊针,再给些药给她吃吧。”冬临婆的儿媳一脸不耐烦,又补了句,“她是不会那么快死掉的。”
村医嘴巴张了张,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那天,村医为冬临婆打了吊针,并给了些消炎药、退烧药,让老人按时服用。
“你冬临婆都病了一个星期了吧,今天我听她儿子说,她只能喝几口稀饭。”母亲说着眼眶红了,“光吃几口稀饭怎么能行?人病了,身体营养跟不上更难好起来。”
“病了是没胃口,就只想喝点稀饭呢。”
“可我觉得越是没有胃口,越要变着法子吃点才行啊。”
“好吧,我认同你的说法。妈妈,你是不是又想悄悄送些吃的给冬临婆?”
母亲笑了:“知母莫如女啊,哈哈。”
从此,母亲时不时做点开胃的,如软发糕啦、鸡蛋饼啦、菌菇汤啦……,悄悄给冬临婆送去。
一天,我跟母亲一起去了冬临婆的小平房。她靠在床头,眼中噙着泪花,握着母亲的手:“你不是我亲人,却像我闺女一样对我好。你一定是自己舍不得吃,又留着给我吃的。自从我女儿死后,就你,让我吃了不少好东西呀。”说着,冬临婆老泪纵横。
“我是个吃素之人,都是些素食。快吃吧,吃得下就好得快呢。”母亲把左手上端着的食物放到冬临婆手上。
冬临婆吃完了鸡蛋饼,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谢谢你啊,真好吃,太好吃了。”
“你觉得好吃,我就经常做给你吃。冬临婶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呀。”母亲说。
“我听你的。其实我早已活够了,只是我病的不是时候,我不能死在春节前后,最好死在元宵节后。那样我的子孙后代就能像往年一样好好过个年。”
“冬临婶,看你都说些什么呀?”母亲轻轻抚着老人的手背,“咱们什么都不要想了啊。”
“我能不想吗?你佑根叔去世的时候,我女儿才两岁,儿子才八个月大。我守寡,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们。可女儿不到50岁病逝了,而儿子凡事都必须听儿媳的,我那儿媳太强势了。我儿子若不顺着她,那日子就不会有一刻安宁的。
其实这些年,我是靠毛主席养的。我吃的油、盐,用的洗衣粉、牙膏,都是我自己买的。她就给点米给我吃。
我身上穿的衣服和肚里吃的营养品,都是我外甥们买给我的。平时吃菜,你让我到你的菜园里想吃什么摘什么,这些年我吃了你不少菜啊!我就去过我儿媳的菜园里摘过一次菜,差点没被她骂死。
她经常无缘无故骂我‘老不死的’,她早就盼我死了。这次,她能让人开药给我吃,我想也是怕我死在春节前后吧。
前几年,她把她爹接过来住,住在他们那个大屋里,每天好生伺候。她爹稍微有个不舒服的,她自己或让我儿子带她爹去医院做检查、治疗。她爹可以在那屋里养老去世,我却不能。我这次病了,她坚决不送我去医院治,就盼着我早点死啊。”
“想那么多,只会耗自己的精神。你刚刚说想要活到元宵后,那你就要少想养心、多吃养身啊。”母亲轻轻环抱了下冬临婆的肩。
春节(元宵)后,“咚咚咚”的拐杖声再次响彻在冬临婆独居的小屋和他儿子家的路上。看来,冬临婆的身体恢复正常了。
半个月后,我和母亲都发现坐在我家花坛上的冬临婆有了异样——她的脸明显肿大,捋起来的裤管下的小腿更是肿得发亮。
我对母亲说:“冬临婆身上肿了,很大可能是阳过后肺部再次感染。”
“那很严重了。我想我得找下她儿子儿媳,让他们把老母亲送到医院去治疗。”母亲顿了顿又说,“老人太可怜了。说不说是我的事,他们听不听得进去是他们的事。”
母亲说得很委婉,但冬临婆的儿媳却说:“谁没有死的时候!都一大把年纪了,要死也能死得的。”
母亲趁冬临婆儿子儿媳都不在家的时候,问冬临婆:“你感觉怎样?会不会很难受?”
“还好。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早死早解脱啊。要不活到夏天,我又要遭大罪了。白天还好,我可以到你屋里凉快凉快。可每天晚上睡在那屋里,就像睡在一个大蒸笼里,闷热难受啊,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呀。他们一到夏天就开空调,就多了我一个人。这些话,这么多年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谢谢你和我说心里话。我知道你住那一层平房,到夏天肯定热得受不了。好多年来,我一直劝你自己买个空调装屋里。可你省下那些钱做什么呀,听说你还有1万多的老年钱。”
“我若安空调,电费会走我儿子的电表。他们为此一直不同意我买空调。”
“唉——”母亲长叹一声,“你毕竟有儿子儿媳。我只能悄悄做点吃的给你,不能做得更多呀。”
“孩子,你对我已照顾得够多了。菩萨保佑,好人会有好报的。”
母亲潸然泪下。她对我说:“你冬临婆真是太可怜了!有病不给治,还让她一个人独居,哪天病情恶化要死了,都没有人知道,而担误最佳抢救时间。”
“那她积攒下的1万多元的老年钱在哪里?”我问。
“在她儿子手上。”
“不说他们自己掏钱给老人治病,至少该把老人的积蓄用于给老人治病吧。他们任由老人自生自灭,这太不人道了!”我说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声音高了八度。
一个月后,冬临婆受够了病痛的折磨,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丧事,儿子儿媳操办得很风光。他们请了道士、乐队,热闹了5天5夜,据说花费了6万多元。
而她,终于有好房子住了——儿子儿媳烧了栋上好的灵屋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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