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年的时候,父亲在城内买下了一套七十多平的房子,空空的一个壳子,已然荡尽家中所有积蓄,连并欠下大笔外债。村内人不知内情,一度谣传父亲在城内买了一幢楼,包括我的祖父在内。父亲后来给我讲,直到祖父看到父亲欠债的账本,他才知道他的儿子在拼搏十几载,好不易有点积蓄后,却又一次跌落到谷底。但他依然没有拿出一分钱。
同一个城市,祖父与父亲那时却不常见面,父亲在做家装,祖父在收废品。就像当年正值麦收季节,祖父却拿着钱出去旅行一样,任性自由的生活。我不知道年轻之时出了什么状况,父亲在家的时间短,麦收,秋收,过年,父亲在家的时间段里,我很少看到他与祖父有忙于农活之外的言语。而祖父竖起的家长威严导致了我和妹妹与他的疏远,与同学们时常谈起,我总是无法感受到爷爷这一个词的意义。只是逢年过节不缺礼数,中秋的月饼,春节的饺子,习俗成了惯例。惟有一次,我家的狗夜间被偷狗的人打死,所幸尸体找回之后,几个长辈把狗杀了炖肉吃,特意去请祖父来,在煮肉之间,却不知因为什么,又起了争执,在狗肉出锅之时,他却抚袖而去。
祖父到了新房第一天,我煮面给他吃,我多打了两个鸡蛋,他跟我客气,彼此之间象是接待远方的客人,竟无有更多的祖孙之情。他跟我讲些这些年在郑州的经历,遇到的趣事,那一年他身体还康健,每天骑着三轮车在城内奔走。他对我说他熟悉郑州每一条大街小巷,知道哪一处的剧场唱什么戏,甚至会在走的远时,在某一个高级的招待所住上一晚。
然而几年之后,当他再一次来郑州之时,他却迷失在这个他曾熟悉的城市。萎缩的脑神经夺走了他的记忆,他在街上游荡好几天,在我们要撤回报纸上的寻人启示,要借助电视媒体的时候,他与寻找他的人碰到了一起。我记起带他去洗澡的那天,他会把衣服穿错,在上楼时,缓慢而又吃力,我站在一边等他,在那一刻,我忽然的明白,岁月如此无情,那样的一个任性的老人,终于还是老了。
他在夏日里病危,我从郑州赶回去,在床前喊他。或许是记忆苏醒,他睁开了眼,仅此而已。两天之后,他终于作别,被放在冰棺之内置于屋子正厅。我却从不曾觉得恐惧,在我进出屋子之时,我会立在他前面,看着里面模糊的影子。几日后,他出殡,我想抑制表达自己的情感,却还是在看到遗像之时,忍不住崩溃了,让所有克制都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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