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十九）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胖胖终于睡着了，伴着深巷里的犬吠。伊伊还睁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忽而她手蹬脚踢，咳嗽声震天响，小脸憋得通红。我已瘫成一坨泥巴，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仰望着雪白的墙壁，筋疲肉软，欲哭无泪。楼下二嫂屋里的大神，还在哭泣着，家里就神怪子妞妞病得最厉害。

前一段时间，天气骤然变冷，仿佛冬天还未走远，它在高空翘首观望人世间。在人们茶前饭后打着哈欠于街头巷尾闲聊话常的时候，它又调皮地来人间转了一圈，来也匆匆，伴着冷冽的风，和着清冷的雨，去也匆匆，仿佛确定了无牵挂后，这才满意地离去了。它这么一闹腾，小孩子病倒了，老人也咳嗽了，大家见面不再寒暄尚未饭否，而是又打针去了。

胖胖已经打了三四针，每天都要喝药，喝的小脸儿都成甘草片了，一张口就是枇杷膏的味道。伊伊这么小，也未能逃脱疾病的魔爪。她咳嗽非常厉害，每次咳仿佛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可嗓子里的痰就是不出来。我狠下心同意给她输液，结果她太小了，哭闹中跑了针，额头肿了一个大包，耳朵也鼓起来了，触目惊心。为这我在医院里不成熟地咆哮了两句，医生拔针后悻悻地离去了。

可悲的是，睡了一觉后，我还要带着伊伊去找那个不苟言笑心狠手辣的女医生，仍然要面露天使般的微笑来和她交流。医生板着脸麻木地倾听着我的絮叨，我和颜悦色几近到卑躬屈膝地罗列着伊伊的症状，咳嗽，嗓子里有痰，咳不出来，有点喘。可恶的是，打了针后，伊伊的病并没有轻一点。我是不能再张口损人了，尤其对象是乡村医生，他们救死扶伤，干着积阴德的事情，我也要为我儿子和女儿积累口德，积口福，让他们快点好起来。

也许是我的碎碎念被举头三尺处的神明听去了，扰了他们的清梦。神明转个头一挥手，两个宝贝好多了，几天没展露笑颜的伊伊终于咯咯咯地笑出声了。我心头的大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愚公移山一样，他的诚心感动了玉皇大帝，玉帝特派大力神夸娥氏的两个儿子一夜之间背走了两座山，我终于可以直起腰走路了，熬得红肿的双眼终于不再噙着眼泪了，病好了，真好。

夜深了，我久久地凝视着两个宝贝的睡颜，幸福快要溢出来了。生命真可贵，健康诚无价！如果我练就吸星大法该多好，把两个宝贝的所有不舒服都转移到我的身上来，让我代他们受着。

刚有胖胖的时候，我深信不疑自己会永远爱着他，更不会打他骂他，甚至不许先生在家打电话的时候说脏话。从他学说话起，我就用普通话和他交流。当别人家的小孩子写的“1”就算当柴火烧也嫌弯的时候，我儿子可以从一数到十，甚至二十。他可以背诵《关雎》，《春晓》和《悯农》。他会唱着鹅鹅鹅一蹦一跳，也会唱着英文字母歌摇来晃去。我指给他看这个世界上一切新奇诗意的东西，红日圆圆，月牙弯弯。溪水青青，火苗红红。炊烟袅袅，暮霭沉沉。我用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着我爱你，亲吻着他柔软细腻的小胖手，他缩在我的怀里咯咯地笑，仿佛幸福就在我的口袋里。

想到儿子和先生在一起玩耍的画面，我就觉得很幸福。陪伴是最奢侈也最珍贵的，是几近透明的爸爸能给自己儿子童年的最好的礼物。

那天，先生正脚跨长江两岸，边吸烟边使劲。忽听胖胖大喊一声，哇！吓得先生提溜着裤子跑出来。胖胖看着他爸爸，噗嗤一笑。

“爸爸，你看，是星空！”

先生一头雾水，眼前明明是他脏兮兮的轿车呀，难道又是宝宝在车上画画了么？

“爸爸，还有城堡呢！星空在窗户上。”

先生随着宝宝的小手指，定睛一看，白色的车门上，灰尘如水墨画渲染一般，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真的就像童话中的城堡。黑色的车窗上，满是杏黄的苍蝇卵，亦或是苍蝇屎……先生再也憋不住，仰天大笑。

这有什么呢，可我们就是开心，胖胖眼里的世界就是这么神奇，要不他笑什么，要不我们笑什么。

门外有一堆土，旁边是爷爷奶奶堆放的柴火，上面用一米长的破旧梯子压着。儿子每次想玩土，总说：“妈妈，我们去沙滩吧！”我总会笑眯眯地牵着他的小手，拿着他的小铲子。他一边玩一边看着我，忽然笑着问我：“妈妈，你是真的爱我呀？”我只是笑着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摸着他的头说：“妈妈是真的爱你呀。”他又继续低下头满足而欢喜地堆城堡了。

你看，在儿子的世界里，我陪伴着他就是爱着他。这是多么简单的要求。儿子或许不是真的问我是否爱他，他可能是想说，妈妈我爱你，谢谢你。因为他是那么确定妈妈爱着他，从妈妈嘴里听到我爱你，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情呀。不要吝惜你的爱，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宝贝有多爱你。

因为环保，家门口的杨树都被砍断卖掉了。原来是一片小树林，是夏天我们乘凉遮阴的好去处。现在几乎没有了。

“妈妈，你看，大树摔倒了。”

“是的，大树摔倒了，可它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妈妈，大树是不是被他们杀死了？”

……

当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蓄满悲伤，我有点手足无措。儿子的世界会因为一块石头而晴空万里，也会因为一棵树阴云密布。我牵着他的小手，来到大树摔倒的地方。

“妈妈，你看，大树石头！”儿子站到一棵木桩上面。

“是的，这是大树留给你的宝藏。”

“妈妈，你骗我。你看，这是大树的眼泪。”树桩上面一圈圈的年轮因为露水潮湿了，儿子的笑脸也消失了。他说大树一定非常疼。

已经有多久我们没有细细地生活过了，朝九晚五只为糊口饭的生活只能叫做生计。我很庆幸也很幸运，我的宝贝有一颗诗意的心灵，他总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并指给我看。春天来了，花落知多少？和宝贝一起出去看看吧，他会告诉你，哪片树叶下蚂蚁在搬家，也能告诉你，七星瓢虫在哪里开会。

生活还在继续，我的宝贝们也在成长。真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存在儿媳妇这种和我抢儿子的可怕的生物？算了，儿子才三岁，我的儿媳妇现在应该还没有出生吧，或者还没断奶！就像我的伊伊！

愿我今夜好眠无梦。毕竟在这个小康社会里，蜡烛已成备用品，都被藏在超市的仓库里了，不可以让我夜阑犹剪灯花弄。只是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