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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子 | 我失去她很多次。

匣子 | 我失去她很多次。

作者: 顾禾一 | 来源:发表于2021-03-05 09:3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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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童年生活由这些碎片组成。

    沉香举着宝莲灯发誓,杨戬偷偷看望关在山洞水台的三圣母,傻妞掉进背包,小七丢了羽衣,七仙女和玉帝对峙,只想剔去仙骨和董永相伴到老。

    再晚一些,有疯和尚的伸腿瞪眼丸,会变色的广袖流仙裙,穿越时空的少女遇见乖戾阿哥,而我卷入占卜九星轮,和半妖一起拯救世界。

    好像时光是最厚最强的滤镜,无论后来会有多少误解或真相,带着时代不可饶恕的罪过急哄哄而毫不留情颠覆你的认知,也没关系,它们就在那里,永远不会消逝。

    他们在往前走,而我留在了昨天。

    总能在各种稀奇古怪梦境的边缘跌入外婆的小屋,我坐在老旧木床的边沿,漫不经心扒拉着卫龙和牛羊配。悬在头顶的钟慢悠悠指向下午两点半,油油的手抓起遥控器就调频道。

    那是我探索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偶尔,小镇会有拉着货车的水果贩子经过。粗犷而模糊的,又带有点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只有外公听得懂。

    正担心外公在田里干活听不到呢,过不了多久他趿拉着拖鞋回来了,笑嘻嘻的拎着三个大西瓜。我盯着他弯起食指:“咚咚咚?”挨个敲了三下,然后搬起一只就奔向井边。

    我也不看电视了,凉鞋还没搭好就跑过去,看他利索地洗去皮上的泥,举起菜刀轻轻一碰,“崩”爆裂成两半。

    八月的庭院,暑气逼人。

    我穿着背心裤衩,和外公对着啃西瓜。刚睡醒的黑猫懒懒地趴在地上,我扬起下巴,“噗——噗——噗——”像个豌豆射手,向它发射西瓜子。

    它白了我一眼,一跃跳上台阶,舔舔嘴唇,又睡过去。

    蝉鸣聒噪下,百无聊赖的夏天。

    农村和城市永远有跨不过的时差,不到六点,黄昏独特的烟火气就和夜色一起弥漫开来。

    大大小小的蚊子从暗处探出头,流窜于老人小孩的腿之间,一起兜兜转的还有喵喵叫求喂食的小猫。

    有时候后院拴着的狗会挣脱绳子跑过来和猫抢食,棚子里的鸡鸭鹅会扇扇翅膀一跃而上,越过栅栏在院子里狂奔。

    除了快要下蛋蹲到灶头旁的母鸡,其他都在劫难逃。

    晚饭吃过了,外婆把剩菜再热一遍放进橱子,押好,就叫上棚子里逗小鸡玩的我,拿上小板凳和蒲扇去“压马路”。

    小巷门对门户对户,一眼望到头,那么多外婆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喉咙八丈高”。

    我努力去想在外婆家度过的那么多个夏天,想抓到一点当时空旷安静的心境,却总没法看到一分一毫。

    那时的黄昏是水彩调不出的颜色,那时的时光也是永远回不去的曾经。

    首发于公众号:狐火青沨

    外公是鱼塘保卫者,常年睡在鱼棚里,而我和外婆一起穿过中庭爬楼去二楼,三楼有在睡梦中也咕咕叫的鸽子。

    我太喜欢和外婆一起睡觉了,她身上有一股独特的香味,经常打呼噜震得天塌地陷也奈何不了睡得像猪一样的我。和妈妈一起总是不允许晚上吃零食,和外婆就不一样,每天晚上我都可以得到一只苹果。

    除了她有点黑黑的牙齿。

    妈妈说老婆婆是以前是开小卖部的,零食糖果应有尽有。在物质缺乏的年代,同学们都吃不饱穿不暖,外婆却有天天吃糖的权利,所以很小牙齿就烂光了。

    现在不一样了,她得了糖尿病,再也吃不了糖了。

    外公早起蹬三轮去隔壁延陵卖鸽子,外婆也早早下床去送。一三轮车不明所以的鸽子,在铁笼子里咕咕咕咕咕,摇晃着走向远方的餐桌。

    然后天亮了,我醒了。乍一看,蚊帐顶比昨天多了一样东西。

    蜘蛛吗?

    还有点灰暗的屋子里,我望着离我一米不到的黑色团状物,一动都不敢动。于是隔着楼层和无数墙壁我扯着嗓子:

    “婆婆——”

    “婆——婆——”我快要喊破喉咙。

    然后婆婆骂骂咧咧过来了,一把抓住蚊帐上的蜘蛛。

    外婆住的村子叫董永村,那里有个望仙桥。据说七仙女就是在这里和董永相知相恋,最后和玉帝断绝关系成为凡人的。

    我一直以为外婆很穷,虽然房子大但里面陈列摆设乱七八糟,灰尘满天飞,外公一天到晚不穿鞋,有时候还光着膀子在那亩田和那方池塘里晃悠。我不在的夏天,屋檐经常有好多只大蜘蛛趴在网上,赫然像个门神。

    直到妈妈告诉我外婆很有钱,穷的是外公。外婆为了和外公在一起离开了老婆婆的小卖部,住到这个遍布蜘蛛网的房子里,过上柴米油盐自给自足的生活。

    和七仙女一样。

    我曾失去外婆很多次。

    七年前心脏病被送往各大医院的时候,六年前被查出肝癌晚期和妈妈一起哭的时候,五年前春节说好要拍家庭合照却一拖再拖到三年前,两年前她眼睛看不见了,前些天撑着拐杖走路,已经踩不出声音。

    每次做有她的噩梦,我都失去她一次。

    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里我总惴惴不安,怀揣着某些隐瞒走过一天又一天。沉醉于世间三三两两,却总在午夜梦魇的荒唐中惊醒,囿于难以安放的真实感,哭到失语。

    是不是真的等不及了,是不是时间到了。是不是神明不再允许我撒泼,也开始对我失望了。

    人们总在某件坏事发生之前默默祈祷,在它发生之后又故作无辜,感慨生命无常,把所有罪过都加之于时间的无情。其实不是这样的,看起来随波逐流的反而清醒自知。

    “我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许多事情已经在水面下悄悄酝酿,但即便如此,我却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我真的搞清楚的时候,我的人生已经往后翻了好几页,再也无法回头挽救什么。”

    但愿我下次回头的时候,物是人是。

    2020.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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