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去看望母亲,吃完中午饭,陪母亲唠嗑,说起了《大姨》,母亲说大姨去世22年了,聊到难过之处,母亲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清泪,手颤巍巍的在满是皱褶的,脸上擦拭了一把,我知道母亲比我更加思念大姨。
96年的夏天,63岁的大姨做完胃癌手术不久,来市医院复查,在母亲家住了一个星期。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几年前,母亲和二姨给得布料,大姨自己做的衣服。深灰色的上衣前襟包至右侧,黑色的裤子。三寸小脚丫,裤脚用布条缠了好几圈。
看上去清瘦的大姨,咋看还是眉眼秀气,高高的鼻梁,小巧的嘴巴。让人想象得出年轻时的大姨,是一个漂亮女人。
大姨出生在解放前,15岁就做了童养媳,18岁正式完婚。大姨从进了婆家的门,两只小手不停的做针线活,包揽了做全家人的衣服和鞋子。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乡里规定一户人家要一个硬劳力当兵,家里本来是大姨的小叔子接到了通知,小叔子寻死觅活的不去。没办法正直善良的姨夫去当了兵,那时候大姨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宝宝,直到宝宝三岁多了,姨夫还没有回来。后来公社派人送来了功勋证:姨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大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当时就晕倒了。三岁多的表哥爬在大姨身上,哭喊着:“妈妈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妈妈,我要爸爸。”许久大姨才苏醒过来,怕吓坏儿子,她用手捂住嘴巴哭泣,但是那一抹呜咽声还是从指缝间溢了出来。大姨悲痛欲绝,不吃不喝哭了好几天。为了儿子大姨挺起了腰杆,成了村里的裁缝。做一双鞋一毛钱,手工缝一件衣服一毛二。白天下地劳动,晚上油灯下缝衣服,还要做一家人的饭。
表哥七八岁的时候,婆家催大姨改嫁,说白了空出房子小叔子们要结婚用。大姨装糊涂不搭话,不想离开儿子,婆婆经常放脸色指桑骂槐。不得已大姨经村支书介绍,嫁给了公社住村里的干部,也就是后来的姨夫。
搬出来后她们租了一间房子,家里啥也没有,过着简朴的生活。表哥是妈家、奶奶家来回跑着,后来现任姨夫调到了别的公社,把大姨也接走了,表哥的奶奶留下了孩子,不让大姨带走。
大姨像疯了一样,朝思暮想思念儿子!经常无意识地跑到村口瞭望,期盼着能够看到儿子。
每每新姨夫下班回来,大姨还傻愣愣的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姨夫问:“你还没有做饭”?大姨听到说话声才回过神,神情恍惚地说:“我这就去做饭”。就这样大姨白天操持家务,夜晚经常哭湿枕头。直到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才缓解了思念。
再后来姨夫调到很远的粮食局工作,把大姨送回了他的老家,这次小脚大姨再也没有了期盼。离娘家是越来越远了……在交通不方便的年代几乎是和娘家失联了。
这些都是母亲讲给我听的!母亲就讲就抹眼泪!
之后大姨和新姨夫有了五个子女,在哪个经济匮乏的年代,一个七口之家,单靠姨夫每个月送回来二十多元工资,怎么能生活下去,(姨夫挣38块钱除了自己生活)还要供养孩子们上学。瘦弱的大姨家里喂羊、喂猪、喂鸡、还要下地劳动,两只手从不闲着。
大姨还为村里边结婚的新人做嫁衣,北方有习俗,结婚的一对新人,要穿红色的棉袄、棉裤、坎肩。谁家拿来布料、棉花,大姨无论多忙都收下夜晚做。表哥、表姐心疼地说:“妈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白天晚上连轴转呀?她总说:“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帮呗,谁还天天结婚。”大姨总是替别人着想。
我的大姨初中毕业的二表哥(和大姨留下的表哥排名)看着家里过的紧巴,提出不上高中了,下地劳动挣公分贴补家用。一向没有脾气的大姨,听了非常生气。严厉地说“:家里的事,不用你小孩子管,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家里有我和你爸呢”。二表哥知道妈妈的心思,再累也要培养孩子们读书,接着又上了高中。在大姨和姨夫的教育下,五个子女都非常优秀。
82年的夏天,我高中毕业了,和二姨家的表哥表姐,仨人来到了大姨家,那是我今生唯一一次去大姨家住。记得住了20多天,原因是大雨冲断了路,长途汽车不通,我们回不去了。
现在想想加上我们仨,八个孩子要吃多少粮食,小脚大姨不知道怎么养着我们的。记得有一天,大姨为了给我们吃一顿蘸豆面糕,早早就起床了,小小的脚丫,站立不稳,总是来回的走动着。先把米淘了,然后大姨带着我们去推石磨,忙乎一上午。中午大姨回来做好饭后,教我们吃法。把糕捏成薄片包熟豆面,再捏成薄片包熟豆面,依次包几次,然后在吃。咬一口,熟豆面会随着出气噗出来面雾,我们七八个孩子就吃就逗着乐笑。大姨坐在旁边看着我们吃,她也在笑……
我说:大姨你怎么不吃?大姨笑着说:“不急,你们先吃”。我寻思大姨一定是怕不够吃。看着大姨头发花白,脸色微黄,感觉她身体更加消瘦,只有那一抹眼神依旧是慈祥善良。
后来二表哥找了对象,新媳妇提出来要新房子,二表哥说:“妈,这婚不结了,咱们娶不起人家”。大姨笑嘻嘻地说:“盖房子是好事,娶得起”。大姨东筹西借的盖起了二间瓦房,给二表哥娶过了媳妇,然后省吃俭用的还外债。
终于等到姨夫退休了,姨夫的工资涨高了。孩子们都结婚了,大姨可以享福了,她却病倒了。姨哥姨姐带着大姨去北京做了手术,切除了一半胃,想留住一辈子吃尽了苦的妈妈。但天不如人愿!姨夫流着泪说:“一个九十斤重瘦弱的小脚女人,撑起了这个家,撑起了五个儿女的人生”。
我的大姨后来病痛把大姨折磨的就剩一把骨头,大姨祈求孩子不要再输液、打针了,让她走吧。儿女们怎么舍得慈爱的母亲,兄弟姐妹几个轮流照看大姨。夜晚还要做汤面,熬粥喂大姨吃,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水,无微不至看护母亲,但大姨还是结束了艰辛的一生,走了……
六个儿女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声声呼喊着我的“妈妈……”
深秋的傍晚,起风了,天尽头,那一抹泛红的云彩,就像村里人们哭红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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