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正是夏收时节,爸妈除了要完成日常重点工作——饲养猪牛羊鸡狗猫等几十头家畜外,还要抢收两三亩地的玉米。他们本就年迈,加上妈刚住院回家,我和女儿便决定回去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减轻他们的劳动负担。
家里喂了三头猪。打猪草便是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幸好这个季节红薯藤已经长得非常茂盛了,我们不需要再到山里去寻野草回来,只需要把红薯藤翻动一下,掐一些回来就行了。我拿了背篓和篮子出发,妈却极力反对我去,一会儿说怕把我衣服弄脏了不易清洗,一会儿又说地里经常有蛇,怕我经验不足被蛇咬着了。其实哪有那么多害怕和顾忌呢?她只是怕把我累着而已。我执拗地说了句“我还怕您累着了又要上医院躺着去”,她终于不再絮叨,和我默默向屋后陡坡上的红薯地爬去。
西天的晚霞绚烂极了,头顶高空有飞机轰鸣而过,蝉仍然在田边的栎树上不知疲倦地唱歌。一切都像极了我少年时代的情形。
从我读小学六年级开始,一直到读师范结束,每年的暑假,翻红薯藤是我的劳动必修课。夏季阳光热烈,雨水充足,红薯藤三下两下就长得蓊蓊郁郁,将田地覆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很多藤蔓上又生了许多次生根,影响红薯的生长。我们要做的主要任务便是将生了次生根的藤蔓拉扯起来翻个身,顺便在每一株上掐去几根藤作为猪的吃食。这薯藤长得快,鲜嫩脆生,是猪的上等饲料。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无数个凉风习习的清晨,或是红霞满天的傍晚,我和妹妹就各背一个背篓,在田里翻藤子,准备猪饲料。刚开始我们不熟悉,总是在为一株藤蔓应该掐去几根、掐哪几根而纠结,还常常互相商量和指导,生怕掐掉的不是主藤或者多掐了几根影响收成。黄狗总是跟在我们身边陪伴着。有时刚到田里,它便到田周围的山岗或草坡巡视一番,汪汪吠一阵,不知是去宣布主权还是为我们清除危险。然后它便乖乖地躺在我们的背篓旁闭目养神,偶尔也爱与蹦跳薯地的蚂蚱嬉戏。我和妹妹呢,一边翻薯藤,一边唱着歌,偶尔直起身抬头看看天上的流云,竟然丝毫不觉得累。
六年级暑假,爸爸突患疾病离世,家中顶梁柱塌了,妈也成天以泪洗面,我和妹妹只得主动承担起更多的家务。妹妹是个急性子,有时候下午四点多钟阳光还火辣辣地照着,她便嚷嚷着要去翻薯藤。我们自然不再有唱歌的兴致,只是默默地劳动着,以此掩盖无边的悲伤。经历了生命猝然长逝,我好像突然害怕起来,时不时要提醒妹妹看清脚下和手下,防止蛇的出现,甚至用根棍子在密匝匝的叶片下边晃动一阵,才敢伸手去拉扯藤子。我俩翻完一大片地,看到红薯叶子全都露出白花花的背面,与周围未翻之处的墨绿形成鲜明的对比,便决定回家继续剁猪草去。我们把背篓立在地上,一个扶着背篓,一个将一把把薯藤往里装。那藤子比我们还要长,有时我们都难于拖动。背篓里装不下了,我们也会学着妈曾经的样子,砍来三根棍子插进背篓中,前二后一,那藤子就盖过了背篓顶部,等我们背起来时,就只看得到一堆茂盛的红薯藤在移动,大背篓下那小小的身躯几乎全被薯藤盖住了。
有一天,我穿着凉鞋和妹妹到田里去。玉米刚采收完毕,砍过秸秆后留下一个斜着的尖尖的小桩。我背着薯藤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那个玉米根桩,那小尖尖锋利地刺尽我左脚边缘,我痛得跳起,背篓里的薯藤散落一地。血只往外涌,锥心的疼痛蔓延开来,我却不敢大哭。妹妹扯来一根薯藤,我将它缠绕在受伤的地方,又用几片叶子将伤口使劲按住,不让它继续流血。休息一阵后,又装好藤子,擦干眼角的泪,一瘸一拐走回家。我们不敢告诉妈,怕这又引起她更多的担心和悲痛。很多天之后,妈终于知道了此事,心疼得流了一场。直到现在,我的脚底还有一块褐色的疤痕,这就是那次翻薯藤留下的永恒纪念。
现在,我已有多年不再参加田间劳作了,但小时候翻红薯藤的味道却永远记着——那是经历挫折的苦和自立自强的甜交织而成的少年味道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