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钟鼓声在这不高的山谷间慢悠悠回荡着,伴着涓涓的流水声,循着溪流我慢慢往茅庐回走。算算时间,来这南山也有快一个月了,看芸姨的打算是要在这长居,比起晋霖,南山虽然冷清,物资匮乏了些,可是我很喜欢这里的宁静。我们居住在山脚一处村落里,这里的人们都很和善,大家都很清苦,但也安于清贫。只是不知为何,就如同当初在晋霖我能发现有御史和巡城军的处处庇护,在这个小村落里,我也能知道有那么一两个人是在时时照拂着我们,一开始这让我很感激同时也很疑惑,总觉得这背后的原由是和我忘记的过往有关。而现在心底隐隐是抵触的,这种感觉仿佛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不停伸到了身边,在左右着我的生活,甚至,心底里开始冒出一个努力想回避的想法,我现在的生活,芸姨,这周遭的人都是一种安排而已。
“芸姨,我回来了。”
“回来了,饭做好了,洗洗手就过来吃吧。”
“芸姨,我们什么时候回晋霖啊?”
“……怎么了?嫌这里清贫,呆不住啦?明天我带你去附近的镇上去赶个集,顺便给你添置些厚的衣服,这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凉了。”
“芸姨,我们是不是在避着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啊?”
“你怎么这么问?”
“当日我们是连夜赶出城,如今又在这一处远着城镇的地方长住,不是在避着人吗?是不是,从前我或着我的家人得罪了什么人物,还是做了不好的事?”
“你怎么这么胡思乱想!”芸姨似乎气急,放下手中碗筷突然不再说话,看住我。这样的芸姨,我只是在晋霖街头被泼皮无赖纠缠的时候见过,自我醒来,芸姨对我一直百般疼爱,甚至从不曾高声对我说话过,“你同我来。”
说罢芸姨起身往门外走去,我正自内疚,忙跟上去。
芸姨带我出家门,顺山路往山上走,眼见暮色渐深,“芸姨,要不要打个灯?”
“快跟上,并不远。”
果然出了村口往西走绕过一处土坡便到了。只一眼看到的时候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很大的一处墓葬,齐齐整整有墓墙围了一个环形,中间立了一块石碑,没有写任何字。
“这里埋葬的是你我的至亲之人,他们确实也不是普通粗野村夫,是有着远大抱负,非凡才智,坚忍克己之人,行事坦荡磊落,绝不是你所胡乱猜忌的样子。”
“芸姨……”
“我带你来这南山本来就是为了给他们祭拜,只是来此之后,想想晋霖虽然繁华,到底也不是你我根本之地,无可牵挂,想想家人们寂寥于此,所以想留下来,时时来祭拜,除除荒草,不至凄凉。”
“芸姨,我想错了,我是愿意留在这里的。”
“今日已晚,明天备些香烛祭品我们再来吧。”
“好,芸姨,我们先回去吧。”
收拾好碗筷,擦洗完和芸姨道过晚安我便回房间准备睡下了。山里时间早,白日里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跑腿,芸姨平日也是喜欢读些诗文,戏文的,我也跟着看一些,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地那么大一片墓葬,心绪一时难平,是种什么情绪,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辗转反侧之间忽然听到庭院里有什么声音,本想不理会,直到我竟然听到芸姨起身,正担心是有小偷打算起身去护芸姨,谁知她也不打灯,到我房外站了一下才向院中走去,我心中疑惑,忍不住贴耳在窗上。
“你怎么亲自来了?”
“过两日是阁老生忌,我想亲自祭拜,顺便来看看姝儿。”是位男子的声音,虽不见形容,可从声音听,低沉悦耳,是位谦谦君子的感觉。
“她如今叫晏宁,她很好。如今你若是真心想保她安宁太平,就该让我带着她远离晋霖的一切人与事,包括你。”
“芸姨……正因如此,至今我都没有来见她,当初是我无能,如今竭尽全力也要保她安宁一生。”
“事已至此,追究过往还有什么意义,我如今只想余生好好照顾她,你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我知道我们身边一直有你的人,她也发现了,你难道真想让她想起旧事,重新卷入这漩涡之中?”
“芸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暗卫不能撤,此事我会重新安排,定不会再让人有迹可查,她能有您照顾,我很放心,以后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再接触到晋霖的人与事,只是希望芸姨能成全,我既已来此,前面就是旧人坟冢,往事不过数月前,无论如何,容我明日见她一面。”
“……我时常庆幸羡慕她前事尽忘,余生不必纠葛,你若当真对她对荀氏还有真情真心,该同我一般望她永远如现在这般安宁。你见与不见又怎么是我能阻拦的。”
“瑾与芸姨同怀此心,见她只是为尽父兄之义。”
“今日你且去吧,天色已晚,阿宁她睡得很好。”
院中言语完,接着就有芸姨回到里屋的声音,我赶紧蹑手蹑脚回到床上,院中静默一片,加上担心芸姨过来查看我,不知那人走了没有,刚才的对话中,在谈论的人是我,似乎和荀氏有关,似乎是不好的事情,还有这个瑾,是谁,为什么说同我有父兄之义?一连串的问题逼得我头脑迷迷瞪瞪,也不知是几时入睡,第二天醒来一阵头疼。
果然芸姨只字未提昨晚之事,只是拉着我去赶集,因我起的晚了些,便跟着邻家的牛车一起走。脚程上轻松了不少。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到了据说是方圆几十里比较大的草集,是几处晋江支流的交集地,也算是水路比较重要的中转点,取名也朴实,集江镇。因一路上凉风习习,乡间小路怡人,牛车上我倒是安睡了一路,所以赶集是晚了些,好歹精神是好的。
赶的是早集,这一处又临江口,集市是从泊口往外延伸,不比晋霖的集市背靠着高阁长廊,灯火辉煌,街道整齐,商品繁多,列类有序,这里的集市自由一番闲散江湖之风,依山傍水,皓日当空,并无街道长廊,市集沿堤岸,留一条水路,留一条砖石路,这边是喧声鼎沸的集市,隔不过五十步开外是宁谧的村落,依稀散落的木房板屋,半是隐在竹丛间,市集上交换的都是很朴实的物件,水产,山中野味,从外处运来的盐,茶,醋,略嫌粗制的手工物件但这里的人很是欣赏。成品的衣物都不入芸姨的眼,她带我亲自量了布料,又订了两大包棉絮,打算自己做过冬衣物。香烛纸钱之类的在草集很是难找,最后是在离集市一里地的一家寺庙求得,因棉絮着实厚重了些,余下也买不了其他物件,我和芸姨这便准备返家,牛车似乎无法一次运完所有人的东西,于是芸姨同邻家的大哥商量决定留一位邻居同我先守一部分物什,她与其他人先回一趟。
因芸姨这一去一回,少说也是一个时辰,眼下集市也已经散去,我同这位留下来的大哥一起找了个路口歇脚的茶水铺坐着等牛车来接我们。因平时也是不怎么打照面的大哥,实在无话可说,好在大哥识趣,自己去找老板和旁桌的人聊着天。我是外来的,他们说的方言我也听不懂。正迷迷乎乎一阵犯困之际,只觉得眼前一片混乱,好像是有人冲我走了过来,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完全混沌之前,我好像看到了邻家那位大哥在喊着什么拼命在往我这边走,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艰难,而且似乎画面里有血一样的鲜红色,慢慢沾满他的衣服,脸……
一觉睡得黑甜,醒来慢慢想起昏睡前一片鲜红的画面,不由得瞬时坐起,想着是梦,又分明记得是迷睡前的画面。迷糊中看看周围,光线昏暗,有种噩梦中仍未清醒的错觉,借助着微弱的灯火,我打量清楚四周,这是间暗室,石板壁的墙在昏暗灯光下是青黑色的,像是在吞噬着这个空间的光明,温暖,和一切能让人心安的感受。四壁是墙,找不见出口,没有门窗,头顶有空气流通的感觉,暗室里除了我躺着的一席之下有着一张薄褥铺设的石板床铺,再无任何陈设。我沿着石壁一路摸索希望能找到出口,可是一遍又一遍的走下来,心底的恐惧和绝望也越来越深,没有任何发现,我来不及去想是怎么发生的这一切,深陷在现实的绝望里,与其说是一个牢室,更像是一间石板墓室,送我到这里来的人完全掌控着我的生死,而我却连一切怎么发生的都不知道。
也不记得是第多少次循着石壁摸索着石板走遍这个暗昏灯光下不过普通一室宽的暗室,着实体力心力透支,我背靠着一壁蹲坐了下来,因气流是在上方,不由得仰天吸着气想,既然是有通风换气的地方,或许在头顶能找到出口。可眼下我实在是没体力再去折腾了。而且以我的身高和这暗室的设置,是无法探到暗室顶部的石板,或许是当真疲累,或许是着实在绞尽脑汁之际,我竟然又一阵困意难抵,头一点两眼一暗,只觉眼皮似有千斤重……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床铺前的地上放有一碗水,和一块硬饼,看来,这石室里果然是有机关的,灯油也有添加,眼下来看困我在此的人并不想要我的性命。只是这样的关法只怕我会疯,不知道时间,没有人对话,甚至除非我自己刻意制造否则连声音都没有。心下是恐怖的,可是要撑着不疯才能找到线索。这里连计算时间的方法都没有,送食物的人也很刻意让我虚弱着,几乎是我要昏睡睡大概四五次之后,醒来床头会有一碗水,一小块硬饼,我几乎没有站立的力气,心想着,这样不如搏一把,这人既还时时费心送水食,便是不想我死,我偏偏绝食。到面前第三次出现水碗的时候,我已经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状态,这人也不费心等我昏睡再送食,直直站在了我面前,可惜饿得久了些,我全身力气只够撑着眼皮,头都难得挪动,只一眼看到那人背光走近,脸都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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