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卫风·淇奥》
和是君子,他们眼里的卫侯,可是在他心里,和是个美人。
那是个炎热的午后,太阳就那样赤条条地挂在湛蓝的天空上,那时候他想每年夏天他都会明白一次什么叫做骄阳似火,他一向不喜欢夏天,那样粘稠而令人窒息的天气。老师却说是他心太急太燥,为王者,自该有王者之风。他永远记得那日他从校练场回到老师府上,那个在几束竹子前站着的少年,与这周围一切格格不入,像是一幅画卷,绘不尽的风流写意。一瞬间他有些不能自已,空气里的寂静让他以为时间就那样静止了,那人却扬起一抹笑容,悠悠的行个礼,道声“公子”。他是炎炎夏日里的美玉,白璧无瑕;是拂过竹林的清风,徐徐而来;是山间孤岩上的松树,挺拔无双。他那时候想,这人生的真是好看。那年,他十四岁,父亲离开王城不过四年光景,一切却都不同了。
公元前850年,姬靖出生在王城镐京的王宫里,他是当今王上的嫡子,这大周日后的主人。他的子民,他的国家都由他来庇佑,这疆土万里,浮云烟景都是大周的!他自小便知道这些,幼时父王总抱着他对着地图指点江山,说那些雄心壮志。父王说:“这天下莫不是我姬家的疆土,无论是南蛮北狄还是西戎东夷,总有一天尽让他们来朝拜我儿!”那时的他不知事,只是觉得这样的父王浑身闪耀着光芒,沐浴在午后的日光中,像从天而降的神明。他知道父王是天子,天意所向之人,他还知道他也将是天子,命中注定!可是一切变故都是措不及手的来了,父王志向远大,平生不止穷守祖宗基业,更是立誓开疆扩土,造福苍生。他从小便由父王亲自教养,一字一句都是父王的殷殷期盼,重农业、修军事、利开山林湖泽……可那些大臣们说祖宗礼法,说惠泽民生,他不能说什么,也没有资格,他是公子不是王!说什么王子皇孙不当与民争利,不过是一己私欲罢了!
后来国人造反,诸侯漠视,王室宗亲袖手旁观。那年他十岁,父王无法,逃入彘地。父王走之前对他说“王儿,孤此去绝无回来的可能,咱们父子永无见面之时,你的老师自会保你登上王位,你以后便是大周的天子,为王者自当接受磨难,以天下为己任!”他还说“王儿,孤此去便告诉你一句话,王者,三横一竖,连通天地人也。你说何为人呢?”谁知一去不返,从此这话便时时在耳畔回响,如警钟长鸣。那些造反的人们要杀了他,可是老师护着他,把自己的儿子交了出去。他心里有所感,忽而明白了什么,那时起,父亲就是父亲,而不再是父王,他想人生总要是经历过一番苦难,或许是上天的考验。
“我既比你入老师门下稍早些,你便要唤我一声学兄,难道我堂堂王储之尊当不起吗?”姬靖有些霸道,尽管对面那人比他长上两岁,可是他就是看那人不顺眼,全因初初见那一面,卫和见他有些愣住了,当时就笑了出来,有些肆意,有些爽朗,更多的是干净。他心里不开心,便想着用权势压他一压,想来老师知道也不会说些什么,一个诸侯的次子,还不值得老师说些什么。
这是卫和回到镐京的第三日,他在卫地就听说了,老师前些年又收了个小弟子是周王室的公子,这次见面果然嚣张跋扈,气焰十分。他就替老师管教管教这个小师弟,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带出一抹笑容,他人生的实在是好看,卫地本就是桃花渌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从卫地长大的和身上实在是说不尽的风流。姬靖一时再次怔住了,到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可卫和这人面上一派君子之风,潇洒拓落,骨子里却是促狭性子,他又笑了笑说道,“久闻公子剑术过人,和虽不甚慧敏,却想与公子对弈一番,若是和输了,甘愿为公子效劳。只是不知公子是否愿赐教一番?”姬靖见他虽是话里带着歉意,但神色之中却是笑容满面一听就知道不是真心如此,即便料想有诈也答应了,难道他自幼习武还比不上一个次子!当即应下了“你诚心与本公子较量,便赏你个机会,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若是胜了,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二人说罢便摆了个起势,要说卫和幼年便摆入隐士门下,武功实在不弱,毕竟他是次子,将来无封地,而他母妃却是卫君心尖上的人儿,也便不忍自己的儿子将来无所倚仗,尽管没有交给他治国之术,但武术文章皆是上了心的。而身为王储的姬靖自幼更是名家教导,二人当时竟是战到一处,难解难分,卫和一开始并不认真,可到后面也慢慢放了心力进去,但毕竟卫和长了姬靖两岁,又历练了这许多年,单是对战经验姬靖就比不上,姬靖此时有苦难言,他虽于剑术一道颇有天赋,可毕竟年纪尚幼,平日里又要学习策论治国之道,又要与重臣之子相结交,已然落了下风,但他又是个倔强的性子不肯示弱,于是两人越打越险,竟不是较量而是以命相搏了。
“你二人快住手!老夫不过离府半日,你们竟然闹到如此地步!各自去罚写策论一篇,若是不合老夫心意,想必你们也知道后果。”匆匆回府的召穆公简直是气的七窍生烟,他的大弟子虽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是却爱戏谑,挑逗与人,而小弟子王室出身,傲气十足又倔强执拗,如今这个场面一看就是就是大弟子挑的头。
“喂,刚才是本公子输了,你提个要求吧。”低着头让奴婢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姬靖闷声说道,不料在卫和眼里实在是有些好笑,他本不喜欢这个小师弟,身份至高性格跋扈,没想到这回竟然像个孩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有着赤子之心的人了,很珍贵。暗自讽笑了一下自己的多愁善感,温声回道“师弟,我自从四岁开蒙之后便拜入老师门下,如今也当得你的学兄,刚才不过愚兄一个玩笑,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下姬靖连话都不想再说了“你怎么不早说?戏耍于我难道是你的本心?”
“愚兄错了,给师弟赔罪,不若就让愚兄答应师弟一个条件,任君差遣。”卫和反而笑笑,好脾气的哄着这个小师弟。
召穆公踱步走进书房便是如此一番兄友弟恭的场面,心中甚是欣慰,他的大弟子身份不高,袭爵无望但才华横溢,如今两人皆为自己弟子,日后若是公子继承王位,既能为肱骨之臣也算是才尽其用。抚着自己的长髯踏过门槛,正了正脸色,“公子,这是老臣早年收下的弟子,如今也算的公子的学兄,万望你二人友爱,将来为我大周基业所用。”
若说姬靖除了自己的父亲,最心悦诚服的一人,就是自己的老师召穆公。当年父亲逃往彘地,国人妄想指染王室血脉杀了自己,是老师把自己的儿子交了出去才保了自己的性命,如今老师一心为他,为了大周,他对老师自然是尊敬有加。老师既然说要他友爱学兄,不找他的事便是,况且学兄此人若是将来能为他所用,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卫地将来是谁的封地还不一定呢?所以自那日起姬靖便对卫和,他的学兄态度好了许多,而此时他也发现学兄虽然为人玩世不恭却是真的有真才实学,如此内心的想法更是坚定了几分。
一夜细雨连绵,早晨起来连初生的太阳都格外的美,天色澄碧。早起的卫和心情也很好,本来以为的纨绔师弟不过是还未长大的少年,赤子心性难能可贵。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也自然流露出几分,嘴角不自觉噙着笑意开始练剑。匆匆来到卫和院子里的姬靖再一次愣住了,他看着沐浴在早晨阳光中的学兄,不急不缓一招一式恰到好处,突然就觉得心里仿佛有颗种子拨开掩在头顶多年的土壤,坚定地开始生长,不急不缓正如学兄的剑。稳了稳心神,姬靖从旁一剑迎了上去,卫和早就瞥见小师弟立在一旁,刚想逗逗他就见他迎上来,自然有兴趣陪他练上几招。二人也算得上是棋逢对手,酣畅淋漓过招之后相视一笑,倒也和睦。这场面使得站在院子门口的召穆公抚着胡子欣慰点头,少年人嘛,就该有如此朝气。
公元前827年,二十三岁的姬靖在自己父亲去世之后终于登上了王位,后世称为周宣王。与此同时他的学兄卫和,卫侯的次子也在朝堂之上作为心腹被提拔并重用。两个从少年开始相伴长大的青年在复杂的政坛上,不能抽身亦不欲抽身。好儿郎的心里总是想着壮志凌云,名留青史。多年的时光已经让两个人宛若亲兄弟一般,长大了的少年们与往日不同。镐京里出了名的是卫侯的次子卫和大人,三公之下几无可以匹敌的大臣,青年得志,又是爽朗清举的美男子,令人侧目。卫和自己又是旷达随心的人,与人玩笑也是字字珠玑,在镐京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物。姬靖则是在老师的教导下无意外的成为君王,为人王者,天要你来撑,地要你来踏,子民和国家都需要你来庇佑。老师的教导,姬靖一刻也不敢忘,更不能忘,有的时候他看和事事遂心,内心不无羡慕,只是为人君王不得如此。
是夏夜,一轮明月高悬,漆黑的天空之上缀着几颗星星时不时地闪几下,颇为敷衍。这话是和说的,今日朝上他们推行的新政终于被那些老大臣接受了,姬靖高兴也愿意出来散心,就在夜里跟卫和泛舟湖上,画舫之上烛火通明,婢子和侍卫站得远远的,王上不喜人近身,尤其和卫大人在一起。二人在一起未免显得不够热闹,卫和向来喜好玩乐,爱好风雅,见姬靖好不容易同自己出来一次,便想尽了法子逗他玩乐,他看着这个赤子心思的少年慢慢成长为合格的君王,尽管稚嫩却也令那些人不敢小觑。
“王上,你看今日天悬星河,繁星灿烂正如箭矢划过长空,和知道王上一直记恨猃狁当年先王在位时期掠夺镐京周边百姓财物,亦是明白王上心中所想,今日这新政已施,王上所愿定是即将实现,咱们提早庆祝一番?”卫和爽朗的笑出声,他很想看看自家王上游戏的模样。王上,太久没有好好松懈下来了。
姬靖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继而竟笑出了声来,他少年失意又性格倔强,即便登上了王位也终日忙于政事,很少玩乐,不似卫和随心随性,眼下卫和这一打岔也放下心事一起玩笑。“和你刚刚些许还说这天上星辰几颗未免闪烁的有些敷衍,不过一刻又说繁星灿烂不知何解?”
卫和丝毫不心反而虚振振有词“王上,和不过是想投壶取乐而已,你我二人从小学武,定是难以分出胜负,时辰一久自然是如星似河,灿烂非凡。”
姬靖又笑了起来,仿佛二人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卫和仗着自己年长常常捉弄他,不过此时是自己势大吧“既然是和提出的,那么彩头就由和出吧,想必卫大人一定会令孤王满意的。”说罢又在唇角勾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卫和无法,翻遍了全身只找到一块玉,是少时母妃所赠,他常年戴在身侧,色泽莹润也算是块好玉。不过只怕王上瞧不上眼,谁知一拿出来王上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二人也算自得其乐,投壶赋诗,更兼有幽湖静流,一人青衫广袖单手拎着酒坛仰头狂饮,另一只手看也不看朝着那只描着吉祥云纹的素色玉瓶中掷去,一人身着黄色锦衣,目如点漆面无表情也是不看那玉瓶,反而持酒小酌,同时不经意的随手投出羽箭。相视之时二人一同大笑,尽兴而归,自然那玉佩是姬靖拿到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锦壶画箭,风拂柳动,这游戏说不完的风流雅致,只有和这样的人方能潇洒落拓,输赢自若。
而于和而言,人生在世首当冲要的一件事就是让自己开心,索性身上责任不大,年少时倒真是鬼神不怵。若说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责任,便是有了小师弟之后,他看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从少年心性到心思莫测的君王,十年而已。他依旧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卫侯次子,一个无关紧要的贵族子弟,只是当师弟一看向他,他就立刻妥协入了朝。如今人人都道卫大人好风光,却不明了他的风光只为一人能过得稍稍随心些。
这一君一臣端的是年少得志却又相互倚仗,为君者年纪尚幼偏偏稳重处事不惊,为臣者随心随性又从容奏陈,只念海晏河清,只念白首把酒谈笑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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