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明言为闺阁立传,各位主子房里的丫鬟们占了很大的戏份。她们的情爱故事形形色色,每个单看都是一篇小悲欢故事,而合起来看更有可回味的地方。
袭人:怡红院里秘事多
宝玉屋里的丫头最多。明说和宝玉发生过关系的是袭人,虽然后来自己“尊重”,不再与宝玉亲昵,毕竟是个污点;碧痕伺候宝玉洗澡洗了两三个时辰,水淹到席子上,然而从晴雯嘴里说出来,只有个影子;晴雯,四儿,芳官被王夫人当狐狸精赶出来,都没有确实的行迹。
少爷和自己房里的丫头发生关系,似乎是当时社会可以接受的,所以袭人半推半就之时想的是,自己是老太太给了宝玉的,这样做并不越礼(虽然后文老太太自言更看好的是晴雯)。作者也从未对袭人有过批判,反而从始至终把她当作第一正经人来写。即使逐晴雯的时候,宝玉对她似有疑心,但随即自释:有袭人黛玉这两个人长相厮守也算了----是宝玉心里唯一和黛玉并列的人。
彩云:一片痴心付流水
彩云是宝玉的母亲王夫人屋里的大丫头。这个人物很特别:整个荣府上上下下趋奉的都是宝玉,唯有她对宝玉冷淡,看上的是万人嫌的贾环。
贾环是宝玉同父异母的弟弟,姨娘生的,名义上也是王夫人的儿子,同样尊贵的少爷。但偏偏贾环的生母是书中第一愚妇赵姨娘,两人暗地里恨死宝玉凤姐,屡屡造出事端,不仅被贾府的当权者忌恨,连下人丫头都不把他们放眼里。尽管这样,彩云还是爱上贾环了,简直不可思议。也许是同情弱者?也许宝玉那边竞争太激烈?况且,贾环起初被宝玉对比得形容猥琐,举止不堪,但再不济也是世家公子,后文更屡现诗才,读书比宝玉还有进益,看来对丫头还是有吸引力的。
两个有分量的人赞过彩云的品貌。最有政治才干的三小姐探春,说她外表老实,心里却有数,是王夫人离不开的得力助手。荣府管家林之孝,赞她这几年越发出挑得好了。然而这样好的人,还是被贾环辜负了。彩云为赵姨娘偷玫瑰露,事发后宝玉为保全探春(也是赵姨娘所生)的脸面,一概自己揽下来,贾环反诬彩云与宝玉有私,发狠绝情。后来彩云父母贪图势利,强迫她嫁与凤姐亲信旺儿不成器的儿子,赵姨娘急忙唆使贾环向父亲讨彩云,贾环畏缩不肯,说一个丫头而已,以后还有好的,不如放开手。赵姨娘自己开口讨,和贾政说到回末紧要处却没了下文。彩云终究去了。
龄官:纵遇知音惜薄命
龄官不是丫头,是比丫头还低贱的戏子小旦。她出场于元春省亲时,因戏唱得“极好”,被贵妃点名赏赐,特命返场再唱两出。元春进宫多年,什么好戏没看过,由她口中可见龄官才华出众。管戏班子的贾蔷让她唱《游园》《惊梦》,她定要唱自己拿手的《相约》《相骂》,贾蔷反拗不过,既写龄官骄矜,也为二人关系埋下伏笔。后来龄官在花荫下以簪画地,百转愁肠都化在千万个“蔷”字里,大雨淋身亦不知,痴心如许。到最后一次出场终于明写二人关系。龄官生病,贾蔷买个杂耍的雀儿给她解闷,不想倒触了龄官的伤心事,登时恼了,更哭诉自己病重吐血,无人疼惜,贾蔷慌忙要找大夫,却被龄官阻止:“这会子大太阳晒着,你便赌气找了来,我也不看”。
这分明是小性爱恼人的林妹妹,与惯会做小伏低的宝哥哥的翻版,忽喜忽恼,相爱相杀。后文抄查大观园,遣散小戏班时没有说明龄官的去向,当是随贾蔷去了,但以她的心性体格,恐怕最终还是要归入薄命一司。
红玉:英雄还需英雄识
红玉原是宝玉屋里的人,被大丫头们排挤,做不上眼面前讨好的活,虽有心向上爬,只没有机会。一日室内恰好没人,红玉瞅空进来给宝玉倒了个茶,说了两句话,转身就被秋纹碧痕羞辱了一顿。红玉于是对宝玉不抱幻想,把情意移到了外书房遇到的远房爷们贾芸身上。贾芸生得斯文清秀,红玉第一面就“下死眼”把他盯了两眼,想来那时四目相对还未开口就已情缘深种。紧接着红玉遗帕,当着贾芸问小丫头坠儿,贾芸以自己的帕子谎充,托坠儿私相传递,红玉再赠以谢礼,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后来凤姐看上红玉聪明伶俐,要到自己手下。红玉在凤姐处自然更有施展才干的机会,走得很风光,可宝玉从来对丫头们处处上心,却对红玉的走毫无留恋,不怪脂砚两处批道:奸邪婢怎么能在大观园当差,走得好。另一个脂批人“畸笏叟”紧跟着批道:这是你没看过后文,红玉狱神庙慰宝玉,可见其人忠义----然而通观脂本,还是脂砚与作者更投合,畸笏叟更像个倚老卖老的长辈。可惜八十回后原稿失传,贾芸与红玉的故事再无进展,只有靠脂批的零星线索,似乎两人结为夫妻,在贾家败落后一同为旧主奔走求告。
司棋:一失足成千古恨
懦小姐迎春锥子都扎不出一声,她的大丫头司棋却大胆泼辣。只因为点了一碗蒸鸡蛋没痛快做上来,就带着小丫头把大观园的小厨房砸个稀烂。迎春是大老爷那边的人,大观园是二老爷这边的,这砸的可是亲戚家的东西,更厉害一层。
司棋与表哥潘又安青梅竹马,背着父母私定终身。她一家都是贾家的奴仆,潘又安也是贾府当差的小厮,也许料定父母嫌贫爱富,不会把女儿嫁他?于是潘又安趁黑夜溜进大观园,两人幽期秘会,干柴烈火。正要得手的时候,偏偏被贾母的丫头鸳鸯无意中撞破。鸳鸯是司棋密友,发誓守口如瓶,可潘又安是个没胆气的,一个人畏罪逃跑,司棋又气又愧也病倒了。
司棋没有被鸳鸯出卖,却终究被自己出卖了。小丫头傻大姐在园中捡到春意香囊,由大太太手里,传到了二太太王夫人手里。世家小姐出入的地方出了淫秽之物,这还了得?王夫人气个半死,发了雷霆之怒,闪电抄查大观园。司棋与表哥私通的书信情物统统败露。司棋毁了。
幽会被撞破后为什么不销灭证物?况且情郎已经负心,难道仍存有一线希望?司棋离开大观园时拉着宝玉恋恋不舍,管家婆子不耐烦,手上推搡,口里羞辱,惹得宝玉大发“怎么女孩嫁了人就变坏”的奇论。可见虽然司棋的行为大伤风化,作者对她还是同情居多。
为什么是红玉?
当初看到脂砚批红玉“奸邪婢”时觉得很刺眼,她和其他有私情的丫头相比,似乎情节是最轻的,毕竟没有实质肉体的接触,为什么作者和脂砚最容不下红玉?细想想大概因为两点:
一,身为宝玉房里的丫头,觊觎外来的爷们,触犯了主人的所有权。伺候少爷的丫头和少爷有点什么是正常的,本来就是少爷的财产。太太屋里的丫头赏给少爷也是常事,所以彩云也不算逾越,连王夫人听到金钏挑唆宝玉“往东小院儿拿彩云和环哥儿去”,也没把彩云怎么样。但如果和外来的爷们勾搭,就有了不贞的嫌疑。
二,主动勾引男人,违背了作者对女孩子纯洁天真的完美形象的想象。为什么宝玉说女孩清洁,男人污浊?女孩是光彩夺目的珠子,老女人是鱼眼睛?因为“女孩”对欲望没有自觉,懵懂无知,于一片天真烂漫中生发出一股痴情,如司棋龄官。而红玉先有情欲利欲的自觉,再找到施予的对象,进而巧设相思局,一步步达到目的,其精明清醒可步凤姐后尘,在作者眼中却失了女孩的本分。
由此看来,作者在宝黛爱情上看似突破了封建礼教的秩序,尊重女性,思想前卫,但深究下去还是能看到保守的一面。可叹!
长按二维码,关注绛姜讲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