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飞力《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读书报告
2000年前后，西方对中国历史研究的文字层出不穷，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史景迁《王氏之死》、《大义觉迷录》，魏斐德《宏业》以及现在要说的《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作者孔飞力，和上述研究中国历史的作者相比名气要小得多，作品也要少很多。但是这本《叫魂》，让我对西方中国史的著作充满了好感。西方中国史的语境体系和本地历史著作大相径庭。看惯了中国历史初读这种西方汉学文本会产生极大的不适应和不习惯。中国人的历史著作大多是线性演进的，以时间为线为纲，以事件和人物配置到适合的时间线上。或者以历史人物的成长发展和死亡为主线，常见于历史人物的传记。按照这种中国传统著述习惯，这本书或者叫做《乾隆三十三年妖术事件始末及述评》。
不必要对两者的著述模式进行评价和比较然后得出孰好孰差的结论。但是历史著作的困境在于故事性和学术性的兼容。对于如我一般的普通读者读到一本有一定故事性的历史著作，但又不至于太娱乐化，如同《明朝那些事儿》一般。西方中国历史研究著作在这方面是做得比较好的，比如充满诗意的以散文手法写作史景迁的《前朝梦忆》，比如充满故事张力以至于整本书都起伏跌宕的魏斐德的《间谍王》还有这本如同推理小说一样曲折离奇的《叫魂》。我是一口气就读完的，嗣后又读了至少一遍。每当闹书慌的时候就会拿起来再读读。之所以如此不仅仅是著作本身的故事性强，看得多了，当代、现代、此时同样存在如书中所描摹的人物、事件甚至现场。作者说：这也是写现代中国，你们看懂了吗？
回到18世纪，回到中国的康乾盛世现场。孔飞力将之称为“镀金盛世”，这个盛世经过乾隆祖父、父亲两代70多年的经营，到了弘历的手上。这个皇帝正如他自期一样，千古一帝。和中国历代帝王303个皇帝相比，他寿数最长，在位最久，用钱最多，游历巡视的里程最长，25岁登基，在位63年（最后三年太上皇）。如果皇帝算是一种职业的话，弘历本业最在行。至于为什么这样说，稍后详述。
历史生活在这样少见的盛世中，说不上富裕但至少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吧。其实不然，叫魂妖术的扩散的本源就是这样这样一大批游离于经济主流的最底层贱民引起的。这些底层民众包括：乞丐、工匠、游方僧道、失地农民。叫魂活动始于各地农民的愚昧和偏执，在乾隆皇帝的重视和关注下形成了一场绞杀运动，最后以不了了之的形式终止于皇权专制和官僚系统的博弈之后。除了那些因为这场“运动”无数冤死的草根贱民外，没有输家。而弘历本身的皇权有一次得到了巩固，那些被称之为“颟顸”的臣僚，多少都受到了处罚。除了皇帝外也没有赢家。
故事一条主线就是乾隆皇帝对妖术的看法，他的观点和官员的观点大相径庭。这个帝国的官僚系统是自动运行的，处理这种事件基本的态度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件消化在本级，不要引起上级行政管理人员的关注和责难，以“就事论事”的方式来解决。通过种种信息渠道事件传播到皇帝那里必然地引起了弘历的极大的不快。弘历的不快源自于对满族统治的担忧和对官僚系统的不满。历代以来，邪教乱政扰国不绝于史，远的如黄巾、五斗米教、食菜事魔，弘历身后还有太平天国、义和团，终清一代白莲教都没有被彻底清除。邪教自有其发展的逻辑和群众基础，以底层民众为基础，以符合底层民众口味的教义作为宣传手段，啸聚胁裹人员众多，以暴力为手段，最终以夺取政权为目的。
弘历的担忧是出自于一个帝国总负责人的本能，以外族入住中原的身份使他更是别有一份担心。另外，他对官僚系统的不满和改造他的愿望。弘历当然不知道或者不承认在这种愿望面前，即使是作为“天下一人”的皇帝也是无能为力的。是的，可以通过刑罚也可以整肃，甚至可以通过运动的方式进行全面的改变，但总是需要回到日常行政，回归到业务。然后官僚体系还是以一种巨大的惯性运行下去。
正是在这种担忧和不满的交织情绪中，对妖术事件的整肃扩大化了。从浙江开始的妖术恐慌遍及十二个行省。弘治的父亲，勤勉而又精于权谋的雍正皇帝一直对江浙一带区域有着自己的看法，叫做“民风浇薄”。因此，他认为在浙江出现这种事件一点都不意外。弘历对浙江官员按照传统的办法处理妖术事件极为不满，而地方官员从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逢君之恶”，直到妖术事件扩大到十二个行省。妖术事件的整肃遍及大清帝国的大部分区域这种情况一方面有印证了弘历最初的判断，印证了他的担忧，加深了他对妖术事件背后有神秘而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夺取满清政权的预判。
看了《叫魂》这本书，读者对妖术可以得出这种结论，妖术作为一种手段是以骗取钱财，报复个人的目的而存在的。它根植于底层民众之中，愚昧始终是它的最初和最后的土壤。妖术当然也是底层民众相互残害的手段。它是偶发和局部的，当然也是非法的。属于社会管理的范畴，按照社会治安的法律惩治也就可以了。在弘历的关注下成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维稳事件。
18世纪，帝国精心装裱的门面已经开始逐渐剥落，其后的破败与荒凉开始逐渐展示出来。盛世的外表下，没有分享到经济增长成果的社会底层人员越来越多。那么多的人游离到社会主流之外，苟活于盛世之中。妖术事件不了了之之后，官僚体系再次恢复到巨大的惯性中并一如既往地运行，底层的百姓还过着举步维艰的生活。什么都没有改变，放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大清帝国一如既往地固若金汤。再过短短的时间，黄昏将尽，夜幕四起，西方的坚船利炮就会到来，拆除大清帝国最后的粉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