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烨不太喜欢回他那那阔气豪华的家。
一来他不喜欢看他爸那两道仿柳体眉毛,以及眉毛下面的圆睁怒目。看多了容易短命,小学毕业后他就这样笃定地认为。
二来不想面对妈妈王沁那温柔得要把他化了的母爱。
欧阳烨的性格内向,寡言,内心活动过于丰富,做事深思熟虑,与他父母的性格有莫大的关系。他爸的脾气特别燥,好像每天都在丢钱,任何事都能成为火冒三丈的导火线。这就让欧阳烨不愿与之交流。
他妈又是难得的温柔,说话慢声慢气,天塌下来语调都不会改变。这让欧阳烨更加不想在家里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不难解释为什么欧阳子两夫妻的爱情和婚姻能延续到2017年的今天。互补嘛。也不完全因为互补,还在于欧阳子的“火”是燃不了势的火,是纸老虎的火。
通常情况如下:
王沁在电话里问丈夫“今天要回来吃饭吗?”
欧阳子右手敲电脑键盘,左手把手机放在耳旁,“不回来我去哪里吃?净问些没用的话。”声音大得刚来的助理进门就是一个寒颤,以为自己犯了错,或者进错门。
晚上回家,欧阳子端来一盆洗脚水,把王沁的脚汗和火气统统溶在水里。
长此以往,王沁听了那样的语气也没火了,她告诉自己,这是丈夫与生俱来的独特的表达方式。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一张不一样的脸。正是这样的观念和认识让她的心态一直很稳定。
可是,儿子欧阳烨迟迟不能习惯父亲的这张老脸,以及他那独特的表达方式。他也不能习惯母亲的温柔,以及躲匿在温柔背后的事无巨细的关心。
尽管不喜欢,有些时候他也找不到理由不回去,比如妈妈王沁的生日。每年,王沁的生日都在家里过,男女老少坐下来二三十人,她坐在上方当寿星。
是夜,华灯初上,宾朋散尽,王沁坐在沙发上将目光柔和地投在儿子身上。她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到儿子了。目光关切之后,就是语言的关切。她必须利用今晚难得的机会同他谈谈终身大事。
“你也不小了,又参加了工作,是时候解决个人问题。程曦很好,我们两家知根知底,你和程曦一同长大,又有感情基础。”
王沁和人谈话从来没有开场白,她一向直奔主题,语气虽然柔和,言辞中的坚定和明确却是一股令人只能直面相向的力量。
“我的事自己做主,你不用担心,妈妈。”欧阳烨的性格中虽有优柔寡断的一面,但他善于在人前表现得独立自主,富有主见,特别是面对他的母亲,他必须以简短而干脆的回复阻断妈妈的啰嗦。天下的妈妈都很啰嗦。
“听说你和马克思主义学院新来的蓝天走得很近,有机会你让我认识一下。”
欧阳烨含含糊糊地说好。他也不解释什么,看来妈妈对他的个人生活已然十分了解。王沁的这句话是告诉儿子:恋爱是要谈的,婚是要结的,至于对象是谁,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有行动。
和母亲的这场短暂谈话推动欧阳烨落下勾画爱情选择题的笔。和妈妈告别后,他并没有离开小区,有一件事迫不及待,等不了他回“曙光公寓”,开门,换鞋,拿手机。他立刻马上火速要做这件在心里反复思考、纠结良久的事情。
也许,早在见到周源的时候,这支勾画选择题的笔就落下了。比起和程曦在酒吧里肆无忌惮地high,他更喜欢和蓝天在水吧里看月亮落在杯中。他认为,自己和蓝天才是一类人。
他找了最近的个座位,将自己和包放在座位上,拿出手机,播出一串熟悉的数字。是蓝天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那头没有人接,响了一分钟后便自行断掉。欧阳烨并不泄气,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和等待。这一晚上,他重复了十分钟,已经记不起重复多少次,电话那头始终是无人接听。
他心里有两个猜想,要么蓝天没有听到电话,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她一般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种解释就是她故意不接电话。
为什么不接电话呢?当欧阳烨发生这一个猜想时,他已经坐上了开往“锦绣春天"的出租车。
蓝天打开门,看到的是满脸汗珠的欧阳烨,他前额的头发湿漉漉的,分成三缕,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很明显,从小区大门到蓝天家的十分钟距离,他是跑过来的。
"怎么不接电话?"大汗淋漓的男人单刀直入。
"哦,可能没听到,进来吧。"蓝天一脸惊讶的样子不太像说谎。
"我有话对你说。"欧阳烨并不进门,此刻的他只顾着自己心里那点"立刻马上火速"要办的事。
"我们结婚吧!"他目不转睛地对着蓝天,一脸的虔诚,又有些诚惶诚恐。
说实话,这句话把对欧阳烨已经没有念想的蓝天惊着了,喜着了。她半张着嘴巴,脸上没有写任何心理活动和情绪反应。时空凝固一秒后,背包从欧阳烨的手臂上滑落在地,他一把将蓝天拥进怀里。傻瓜都知道,蓝天的心事就是他的心事。他认为自己那句"我们结婚吧"已经消解了之前一直没有表白的过错,消解了程曦醉酒后倒在他的怀里而他没有推开的过错。
可是,就在他以为大功告成之时,蓝天推开他,屋内响起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
"有人来啦?"是陈大爷。
欧阳烨进屋,见到陈大爷,热情问好,一阵寒暄后,陈大爷提出要出门办张电话卡。
他的心里明亮着呢?谁的好事他都不想打扰,更别说当蓝天的灯泡。其实,他当了一辈子的灯泡,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灯泡。
见陈大爷出门,欧阳烨站起来,向蓝天靠近。近得他的汗水要粘在蓝天的头上。
"我有男朋友了。"就在欧阳烨以为可以进一步建立亲密关系时,蓝天低缓的声音进入他的耳里。
奇怪,渴望的东西就要到手了蓝天反倒认为自己并不需要他,或者说,她觉得这一下子靠近的并非内心的真实渴求。
是欧阳烨的优柔寡断令她发现好感付错了对象?
是欧阳烨迟来的爱让她认为,自己不过是权衡后的选择,不是唯一,也不是真爱?
还是她不想重蹈上一辈的覆辙,在两姐妹中再次上演夺爱的笑剧,整不好又是悲剧。
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她理不顺,说不清,或者说,在欧阳烨靠近的那一瞬间,她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理顺,是本能的反应驱使她躲闪开去。并找了一个足以令两人彻底结束的好借口。没开始就结束了。
"是那个农民小老板?"一想起周源,欧阳烨就没有好感觉,这个浑身江湖气的土老板也配做他的竞争对手?
"是。"快刀斩乱麻的回答令空气再一次凝固。
"你别生气。"欧阳烨认为,蓝天的这个借口源于对他表白的迟到的不满。
"真的,待会我还要去见他。"
欧阳烨离开的时候一直处于愤懑中,并不是因为他求爱失败,而是因为败给了一个土老板,而且是开小旅馆的土老板。蓝天的样子不像说谎,她也没有必要说谎。
陈大爷回来看到蓝天一个人在玩手机,便问她,"欧阳烨走了么?"
"嗯,你吃饭了吗?"蓝天试图转而言他。
陈大爷点点头,他见蓝天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便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悄无声息地走向阳台。
"咳..咳..咳",阳台传来陈大爷猛烈的咳嗽声,蓝天跑过去时,他正用穿拖鞋的脚用力地踩着没有燃尽的半截烟,左手在胸口上使劲地捶着。
"你又偷偷抽烟,看吧,又咳了。"蓝天心疼道,将陈大爷抖落在地的大衣捡起来给他披上,护他进客厅。
"你想好了?"
"你说?"
"我是说刚才来的小欧。"
"嗯,我不想和程曦争。
""也好。你梅冰小姨的事怎么办?咳,咳,咳...."陈大爷的嗓子又一阵瘙痒难耐。
"我不知道,也正想和你商量这事。"蓝天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她端水时蹑手蹑脚的小心样和她外婆像极了。一时间,陈隽升的思绪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上次听你说起他们这些年的种种无奈,我好像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了。"蓝天自问自答。
"去吧,认你的小姨。你外婆知道了不但不会怪你,反而会高兴。她这一生太坎坷,生前她一直期盼着家人团聚。“陈大爷说出了事实,穆芃君固执,高傲,从不认输,实际她的内心里住着一个最平凡的妻子、母亲和外祖母,装着最平凡的角色期待。
陈大爷给梅冰打了一个电话,二人就出发了。
梅冰接到了有史以来令她最兴奋和开心的消息,她抱着程阳转了三圈,像年轻时那样。
可是,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将这桩一时半会说不清的陈年旧事告诉给程曦。准确地说,是一桩离奇的陈年旧事。程曦要花费多少脑细胞才能接受父母的真实身份,接受蓝天是表姐的事实,以及上一次到右江的偶然出行原来是冥冥中安排好的返祖认亲。
不告诉任何人,这也是陈大爷和程阳商议的见面的前提。
程家,对蓝天来说已经不陌生,甚至是非常熟悉。自从进入柳州师范大学,仿佛就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走进这座房子,靠近杨梅和程阳,揭晓尘封三十多年的秘密。短短的时间里,身份的巨大转变令蓝天觉得恍惚在梦游。
陈大爷和蓝天坐在程家的进口真皮沙发上,蓝天手里拽着一个包,陈大爷抿着嘴,不停地点头,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轻松感和成就感写在皮包骨的脸上。
他们的正对面是杨梅和程阳,这两个成功的大学老师像犯了错的孩子,搓手的搓手,抖手的抖手,眼睛不敢直视前方。
半响,蓝天从包里取出一支钢笔,放在大理石茶几上。杨梅也那从茶几下拿出一支钢笔,轻轻地摆在蓝天的钢笔的旁边。同样的摆放方位,一模一样的外形和颜色,所不同的是,左边那支上是一个“冰”字,右边那支是“霜”字。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故事与过往全在他们的心里。
蓝天颤抖着手,从包里掏出一块丝巾,丝巾的右上角绣着一个“梅”字。程阳,不,此刻应该叫陈思骆,从蓝天手里取过丝巾,像打量一块经过岁月洗涤、浸染、储存的文物,每一根纱都不能放过,每一根纱都蕴含着故事。这不是一条普通的丝巾,陈思骆知道,正是这条丝巾,让当年的梅霜误会,以为是自己给她的定情物,哪里知晓自己的意中人是梅冰。
哎,世事难料,因缘早定!陈思骆的眼角滑落出一滴眼泪,正好溅落在"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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