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婆仙逝
5月20日,对江大博三的蓝天来说,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
上午,她顺利地完成了博士论文答辩,意味着二十年的求学生涯告一段落,从此她的名号就是响当当的蓝博士。
下午,接到了邻居陈大爷的电话,外婆不行了。
如果说,博士答辩成功如一股神力将她捧到天上去,让她开心得飘飘然,那么,陈大爷的这个电话就是一击黑掌,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外婆,从她七岁伊始,就是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精神依靠。
蓝天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原本是想把博士学位证带回家给外婆一个惊喜,没有想到,惊喜没有准备好,惊吓倒来得如此迅猛。
整个晚上,她满脑子都是外婆的身影,外婆永远挽着一个黑色的发髻,穿戴着蓝色、黑色或者暗红色的围裙坐在堂屋的门口,或轻声言语,或抽着纸烟。烟雾袅袅中,外婆的脸愈发模糊,并且缓缓隐退。
她一直认为,死神不忍心也没有办法靠近外婆,她是那样的善良,豁达,拥有平静应对一切困难的力量。
第二天早上,蓝天给导师发了一条信息,表示不去参加晚上的谢师宴,便匆匆坐上开往右江市的大巴车。虽然动车、高铁的交通网络布遍全国,但对于右江这个许多人尚在贫困县上挣扎的家乡来说,大巴便是最现代化的交通工具。
她几乎用了整整一天,坐了大巴、的士、乡村巴士、三轮车四种交通工具才回到右江市右江区大佛乡四组的家乡。
家乡草长莺飞,人烟稀少,大部分乡亲外出打工或者定居城市。大佛乡四组稀稀落落的房子里只有两座尚有烟火,一座是外婆居住的房子,一座是外婆的邻居陈大爷的。
蓝天走到这座会勾起无限回忆的房子面前时,汗水已经打湿衣裳,房子是静的,周遭的一切都是静的。
走到坝子前,她迟迟不敢进,她急切想见到生命里迄今为止唯一相依相靠的亲人,可是又有些害怕,怕见到她生命枯萎的样子。
双足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沉重。有些事情一定要面对,蓝天耳畔又想起外婆叼着纸烟轻吐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推开堂屋半掩的木门。
“吱嘎”一声,蓝天的进入惊动了正在为外婆擦脸的陈大爷。
“天儿你终于回来了”,陈大爷赶紧起身,如卸重负般对蓝天说。
蓝天走过去,拉着陈大爷的手,咬着下唇,并不言语。泪水在脸上滚成了两道泪溪。
“快来看看你外婆吧”,陈大爷端走床边的脸盆,躺着的外婆无比清楚地呈现在蓝天的眼前。
大约久病之人将亡的模样都是如此,骨瘦如柴,整个人缩小了好几圈,像个无助的几岁的孩子蜷缩在一张布毯里。
她大概知道蓝天回来了,原本紧闭的深凹陷下去的双眼抖动两下,可是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对于生命枯竭的人而言,一根羽毛的重量都无力承受。
从严重萎缩的脸和身体上依然能看到外婆年轻时候美丽的影子。
蓝天用最柔和最温柔的力量捧起外婆的手,这干枯的手满是沟沟壑壑的摺皱,像坏死了很多年的老树皮。蓝天轻轻地抚摸着,生怕弄疼了外婆。
外婆的眼角滚落出一滴泪珠,蓝天赶紧贴近她的面庞,轻声问道:“外婆,蓝天回来了,你知道吗?”
此刻,她多么渴望能回偎依在外婆怀里跟她讲读书的那些趣事,讲中国走进新时代,讲人们过的幸福生活。
外婆八十高龄,基本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蓝天多次叫外婆同她一起到江州市生活,但外婆总说“老人要呆在老地方”。这些年,幸亏陈大爷照料,外婆生活起来并不太困难。
蓝天看着外婆蜡黄偏黑的小脸陷入了深思。突然,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外婆微微地睁开眼睛。
蓝天激动又心疼地唤着外婆。
外婆喃喃几语,蓝天基本上听不到,也听不懂,她知道,外婆一定想说什么。
旁侧的陈大爷靠近外婆耳侧,对她说,“是不是床底的小木箱。”
外婆吃力地点了一下头。
蓝天赶紧起身,弯腰去找,果然找到一个小木箱,上面的灰尘像沉淀了几个世纪。
“陈大爷,你怎么知道?”蓝天感激又惊讶。
“毕竟我服侍了这么些年,赶紧打开。”
木箱上套着一把锁,“这怎么开?”蓝天望着陈大爷,知道他一定有办法。既然是外婆最看重的东西,她不想使用粗暴的方法。
只见陈大爷在外婆的枕头下摸了摸,一把系着黑毛线的钥匙便捏在他手里。
此刻,蓝天的心里充满歉疚,这个木箱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可见这些年陪伴外婆的时间太少了。
木箱打开了,首先映入蓝天眼帘的是一张有些发黄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红衣扎两只小辫子的女孩正坐在秋千上天真烂漫地笑。
女孩的身后站着一个青年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高挑的身材,上穿一件鹅黄色的高领毛衣,下着一条黑色的格子裙。她的双手抓着秋千的绳子,将头发高束在脑后。女人的容貌娟秀,长眉入鬓,碧水漓漓的大眼睛注视前方,玉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怎么看都是一个冷美人。
从照片右下方显示的时间来看,这是一张1994年拍摄的照片。
蓝天已经猜到,这秋千上的女孩就是小时候的自己,而后面的与她的相貌有些相似的人应该是妈妈。这么多年,妈妈几乎一直都是冷漠、陌生并且模糊的存在。关于她的记忆实在太少了!
她接着在木箱里找寻。
一条染着暗绿色花朵的真丝丝巾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木箱的中央。打开来看,年久岁长的衣物所特有的味道弥漫开来,并且从花朵形状的模糊程度上看,这也不是近些年的货。丝巾的左下方用金色丝线绣着一个“霜”字。
蓝天更加迷惑了,她望望外婆,外婆的眼泪在枕头上画着水墨画,手指指着蓝天手里的丝巾,半天吐出一个听不太清楚的字。
“外婆,你想说什么,外婆”,蓝天想知道这丝巾上的“霜”到底指谁。
“梅.....妈......”,外婆的声音既微弱又断断续续。
“霜是你妈妈”,一旁的陈大爷补充道。
嘣,好似又一厉掌将正从万里高空上跌落的蓝天击中。
关于妈妈,外婆对她从来不提,只知道父亲在她7岁时去世。每次蓝天问外婆,妈妈去哪里了,外婆都会黑着脸,一言不发,然后以重重的声音拿放物品,乖巧的蓝天渐渐不问了。
她转过头,又在木箱里寻得一只上海英雄牌钢笔,这也是二三十年前的老货。
整个木箱里就只有这三件东西,它们出现除了告诉“霜是妈妈”之外带给蓝天的更多是迷惑。
能揭开谜底的人只有陈大爷。
蓝天将陈大爷请到堂屋,满怀希冀和期待地望着他,关于她的身世,关于她的父母,二十七年积压的好奇和渴求,此刻都化成急促的呼吸和悸动的心跳。
“等等吧,我会告诉你的。”陈大爷点了一杆烟,缓缓地说着。
蓝天知道,他在等什么。
第二天,外婆溘然长逝,蓝天幸得周边几个朋友的帮助,才料理完外婆的后事。她将外婆葬在一个她生前指定的地方,后山上一座坟墓的旁侧。这两座坟居高而望远,风水好,陈大爷说。
(原创作品,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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