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右江回来,欧阳烨两天没有敲对面的房门,他的脑子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呢,没有理顺之前,他决定闭门不出。
在程曦和蓝天之间,你若问他,你喜欢谁,选择谁,一时半会欧阳烨是回答不了的。他迟迟不愿意向蓝天表白,哪怕蓝天将他逼到一个二难境地,要么表白,要么接受她搬走。即使这样,他也没有选择表白,而是退后,退后,退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闭门不出。
对于欧阳烨而言,程曦不仅仅是乖巧的邻家妹妹,也不仅仅是门当户对的理想对象,她是青梅竹马的存在,是欧阳烨遇上糟心事或者得到好消息后第一个想起和要告诉的人。至少,蓝天出现前,程曦有这样的地位。她在他心里,不,在欧阳家人的心里,已经被认为是自己人,是未来的妻,是要执手走完下半辈子的人。
但是,这些美好的感觉和爱之间总差那么点距离,或者说,欧阳烨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程曦。当一个人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基本上可以认定,他喜欢,但并不太爱。
蓝天给欧阳烨的感觉不一样,她给予的是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异性的感觉。欧阳烨习惯了程曦为他做一切事,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好,现在他心甘情愿地把所得的这些好全部奉献给蓝天。蓝天和程曦都很美,模样相近,类型却大有不同,蓝天身上的静应该更合欧阳烨的胃口。这种心动的感觉也许正是因为对程曦太熟悉而在她身上寻不到。
那你选蓝天呗,向她表白,果断干脆些,别啰嗦!如果你这样对欧阳烨说,他又不情愿了。让他放弃程曦,这意味着让他放弃下半辈子毫不费力就能得到的一切好处和服务,意味着让他放弃程曦的活泼可爱,放弃两家人几十年建立的深厚感情。他做不到!
是的,欧阳烨打小就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讨厌选择,选择意味着放弃,他讨厌承受放弃之痛。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令他与父亲欧阳子见面就掐。在蓝天面前,他的男人气魄已经前所未有地充分展现了。
从外表来看,他就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典型的高富帅,你看他就像仰视高档服装秀的模特。他的优点就像夜幕里的星星,你只需要抬眼就能看到,而他的缺点,就是田埂底部深洞里的田鼠,你得好好观察,再用棍子使劲掏掏,否则它不会现身。
程曦对欧阳烨的一切了如指掌,所以她一开始并不觉得蓝天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一种威胁,她对欧阳烨的懂超过他自己。直到后来,母亲杨老师反复提醒,她才意识到必须捍卫自己的主权。
欧阳烨想了整整两天,也没有做出毅然决然的选择。他索性将自己置放在电影屏幕前,傻傻的,不动脑子。
这几天,杨梅的心里像在坐山车,一个又一个的消息和猜测,就像接踵而至的惊险运动,时而将她抛向几十米的高空,令她惊心,时而让她坠入谷底,失重的感觉又让她动魄。可是她知道,比起酣畅淋漓地体会内心的这些感受,以及抚慰心中的伤痕,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尽管她的身份被揭晓,姑且还是叫她杨梅吧,毕竟梅冰的名字已经被雪藏了三十多年。
和程教授商量之后,杨梅在某一天早上出现在“曙光公寓”蓝天家的门前。
蓝天打开门,对杨老师的突然到访感到惊诧,不过她还是将代表热情的笑容堆在两个还没有完全苏醒的脸庞上。
“杨老师,请进,您真是稀客。”
“叫我梅阿姨吧,我叫杨梅。”杨梅一改往日在蓝天面前的女干部样子,随和与温柔像柔和的晨曦将自己笼罩。
“梅阿姨,有什么事吗?”蓝天开门见山地问。
“也没什么事,听说你要搬走了,我来看看。”
“我怕我们之间有误会,上次我请你搬去学校的教师宿舍,没想到你竟然去买房子了,我十分愧疚。”杨老师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房子被蓝天收拾得干净整洁,布置得清新悦目,她对侄女的喜欢又多了几分。
“不是的,梅阿姨,我之前就打算买房子,跟您没有关系,而且您叫我搬去学校的宿舍也是为我好,那里上班毕竟更方便。”
杨梅也不好再说什么,自欺欺人的解释没什么意义,何况此行也不是为了解释这个,她就是想看看蓝天,单纯地想接近她,循着她去追忆一些熟悉的人与事。
蓝天就坐在她的面前,这张年轻美丽的面孔,与三十多年前的梅霜真是像极了,连那安静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梅冰对梅霜的感情,复杂得连她自己都理不顺。同胞姐妹的亲情,夺走挚爱并远走他乡的愧疚,以及像呼吸一样时刻存在的思念之情。这道选择题难了梅冰一辈子,如果时间倒流,让她再次面对当年的情景,她仍然不知道如何选择。
“梅阿姨,请喝茶。”悦耳的声音打断了杨梅的飘思。
杨梅连连道好,打开皮包的最外层,拿出一张卡,递向蓝天。
“这是一张美容卡,可以无限次在你新房子楼下的美容店做护理,你工作忙,压力大,应该会需要。”
“不,不,梅阿姨,我没有这个习惯,你可以给程曦。”蓝天不是不可以拥有这个习惯,而是没有随便接受他人好处的习惯。免费住这套房子,虽然时间不长,但在心里已经十分过意不去。这毛病估计是遗传外婆的。
“她也有一张,你们正好可以约去。没有习惯以后可以培养,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吧。我待会有点事,就先走了。”杨梅将卡放在茶几上的书上,起身准备往外走。
蓝天见杨老师这么坚决,也不好再拒绝,她陪杨梅出门,送她到公寓大门外。
见了蓝天,杨梅更加坚定了一个决定,她连招呼都没同程教授打,驱车前往柳州汽车站,买了一张当天到右江的汽车票。
这是从右江私奔出来的三十多年里第二次回右江,第一次是去右江党校开会。虽然很长时间没有踏上回家的路了,并且远途的一切都变了模样,杨梅还是找到了熟悉的感觉,落叶归根的感觉。她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几十年不能面对的终将面对,而这一次之所以敢于面对是因为要面对的是黄土,不是人。一想到这里,杨梅的眼泪就脱眶而出,梅霜与母亲的身影又在脑海里从远漂近。
夕阳西下,梅家宅后山的坟墓前跪着一个女人,她的头无力地耷拉在坟前茂密的野草里,猛烈地抽动着肩膀,悠长的哭声在空旷的山间久久回荡。
不远处伫立着一个老汉,是陈大爷。陈大爷注视这个抽动的背影很久了,他心里已经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他向跪着的女人徐徐移步,步声轻飘得没有惊动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人。
“梅霜!”低沉缓慢的喊声传进跪着的人的耳里,她猛地回头,红肿的双眼投出惊恐。
“是你!梅冰!”陈大爷的喊声比梅冰的哭声还要大,从山的这头传到了山的那头。
“陈叔,你还在......"陈大爷的出现着实令梅冰惊诧不已,她以为自己此行是向坟墓赎罪,她没有勇气面对活人。所以当她看到眼前的人时,本能地喊出了那句。
陈大爷脸上的表情瞬息百变,从惊诧到忿怒再到忧伤,黑瘦的脸颊上挂满了人世沧桑。梅冰居然活着!
年轻时的陈隽升就特别喜欢梅冰。梅冰和梅霜在陈隽升这个乡村教师手里从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学成豆蔻年华的大姑娘,只是这对双胞胎的性情截然不同,性格完全相反。梅冰的热情,开朗,活泼,可爱,鬼精灵劲像极了年轻时的穆芃君。当年的他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发现什么好玩意,第一个要分享的就是梅冰。他将对穆芃君的爱转移到梅冰身上,化成对梅冰特别的疼爱。
所以,当他知道梅冰失命于大佛水库后,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十八岁后从不流泪的他那几天流下来的泪打湿了整个枕头,阳光稀少,那个枕头在潮湿的房间里生了霉,竟被陈隽升用到现在,早已面目全非。
梅家宅堂屋里,梅冰像女儿程曦一样,用她的手抚过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所不同的是,程曦怀着考古的心态,而她,既是追忆,也是回归。
陈大爷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叼着不经常抽的过滤嘴,将几十年前以及几十年来发生的一切慢悠悠地说与梅冰。梅家发生的所有事,他是最忠实的见证者。这点梅冰并不怀疑,陈叔年轻时就是她们家随喊随到的帮手,他对母亲穆芃君的感情有目共睹。因为之前已经知晓一些情况,梅冰心里倒平静了些。
"蓝天在我们学校,我见了她。"
"那天来的程曦是你和陈思骆的女儿吧。"陈大爷火眼金睛。
"蓝天很像她妈妈。"梅冰答非所问。
"梅冰,过去的事木已成舟,下一代不能再走你们的老路啊。"一缕缕黄烟从陈大爷的鼻子里窜出来,烟雾中透出一张瘦皮包骨的脸。
梅冰对陈大爷的观察力再次钦佩不已,这也正是她的担忧所在。
第二天还有事,杨梅没能待太久,就匆匆告别陈大爷,往柳州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陈大爷的话在梅冰耳边挥之不去,她心里的隐忧也逐渐浮出水面,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她终于彻底理解母亲当年的苦楚和为难。一边是女儿的终身幸福,一边是侄女的心头所喜,而且对于这个侄女,她欠得太多,就是拿下半辈子的命来还恐怕也不为过。
拿什么来还你呢,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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