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

这是我第二次要戒烟了，也许我以后都不会再抽烟了，至少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父亲是昨天走的，准确的说，是昨天晚上9点多走的。我那时下班回来不久就接到了母亲来的电话，也就知道这事了。我并没有恸哭，只是鼻子酸了几下，流了几行泪，抖了几下肩，觉得很沉重，仿佛有股力从天而降压在身上。我靠在沙发上，痴呆地望着天花板。我仿佛感到自己是醉了，觉得吊灯在摇晃，连向我走来的妻子好像也是倚斜着走过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妻子贴着我坐，关怀地看着我。

我把头埋进她怀里，这让她有点吃惊失措，隐约感到不祥。于是便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自然告诉了她。

妻子没有立即说话安慰我，只是沉默着，沉默地与我对视，眼里闪着泪花，脸部显得些许抽搐。她把我紧紧抱住，就像抱自己的孩子般。不用话语，我此刻心里也明白妻子是与自己同感悲痛的，所以我更用力的抱住她。

大概10点多时，电停了。按往常，我们应该回房歇息了，可她知道今晚我应该是无法安然入睡的，所以她拿来蜡烛点燃，就坐在我旁边陪着我，还给我点燃只烟。

此时整个房间静谧，似乎能感觉到空气中每个分子都抑郁着，满含着悲伤。此时房间光彩熠熠，城市的绚丽色彩一股脑的全部挤进来，投在墙上，射在桌子上，洒在地上，交织互杂，让人感到一种眩晕的美丽。身处辉煌，我的心却无比苍凉。

"你看，夜幕下的城市多漂亮啊，到了晚上这个城市才会显出它真实的模样。"我望着窗外夜景，好似在看远处的什么。

"是啊，也不知爸爸在那边看不看得到这样的美景。"妻子伤感地说着。

"会看到的，一定会看到的。他生前那么累，上天会照顾他的。"我淡然一笑，像是欣慰，像是安慰。

妻子凝视着我，许久不言。她看出来我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人遇到不幸总会回忆一下过去的，回忆属于过去的回忆。她又给我点了一只烟，凑近着我，静静地听我述说过去的回忆。

我第一次抽烟是在厕所，感觉学生时代的男孩子好多烟都是在厕所抽的，所以我也不例外。那时我刚上初三，学习一般，身高一般，反正各方面差不多都是一般。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比上我是有不足，但比下我还是有一定余的，反正不会太差。我不求大事大业，只愿平平稳稳的度过每个阶段就算人生美满了。明年考个差不多的高中，高三再考个差不多的大学，将来再找个差不多的工作，反正以后活在差不多的日子里。我不追求丰功伟业，但我也不会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差不多"只是我愿意或者说向往的一种生活状态。不过世事难料，谁知道后来会那样呢？

还是说我抽烟吧。那次是刚打铃上课，我趴在桌上，突然被一泡尿憋醒了，二话不说直接往厕所跑。结果一进去就看到烟气冲天的壮景，我还以为自己升天了。我马上意识到了不是，因为我嗓子眼被呛得好像着火似的咳嗽，脸都咳红了。烟雾中，有人向我打招呼，是隔壁班的，一起打过篮球，关系不算铁，也能玩到一块。他招呼我过去，皮笑肉不笑的，好似要做得意的坏事。

果不其然，他要拉我抽烟。我当时就推辞了，因为我知道烟不是个好东西，我爸和妈就时常因此而吵架，导致我对烟的印象很差，就连一天一包烟的爸都时不时地提醒我不要抽烟，要被他知道，非得打死我不可。所以我当时就婉拒了，可他不依不饶，非要我抽，不然不够意思，还说是个男的就抽，旁边几个男生还起哄。没办法，我探试性地抽了几口，结果呛得我死去活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好难受。他们在一旁笑话我不会抽烟。我有点生气了，借口说得赶回去上课了，就赶紧跑了。

虽说这次抽烟没抽好，但他们抽烟时的那种享受的感觉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以至于我开始怀疑我原来对烟的印象。就因这怀疑，我对烟的抵抗力被慢慢侵蚀，好像是天意为之，后来好几次我去厕所都碰到了他们几个在抽烟。一开始我还是推辞的的，可心里又想试试，结果试着试着就抽上了，那时我才真正感受到了那种飘飘欲仙、令人沉醉的感觉。不过这份享受不能光明正大的来，得偷偷摸摸的。也正因为这样，才更觉得弥足珍贵，更加深了这份享受。

好景不长，我在厕所被班主任抓个现行，我想辩解都不可能了，因为烟就叼在我嘴上，而且还燃着，冒着烟，搁谁都不会相信我没在抽烟。其实我本来就是冒着险去的，因为平常抽烟是三五成群一起去的，外面有人盯梢，看见老师来了，装腔作势地咳嗽几下，大家马上扔掉烟，或者背在手后。可我那次不知怎地烟瘾来了，就没想那么多，一个人去厕所抽了。谁想到平常都没怎么上厕所的班主任就来了，好像人大了都不怎么上厕所了。你也猜得到，班主任定是要找我谈话的。

妻子看我一根烟抽完了，又给我点了只。她脸上笑着，让人亲近的那种笑。我又望了望窗外，好像远处有什么似的。

班主任警告我这是第一次，绝对不允许有下次，否则告诉家长。我当时吓得快要跪地求他不要告诉家长了，想想那场面我就瘆得慌，于是我当面保证不会了。然后他又问我抽了多久，一天多少根等等。我如实回答，他听后笑了笑，说还不严重，挽救得回来，语重心长地劝我赶紧把烟戒了，不然害人害己。我诺诺的答应了。

有了这次教训，我以后都不单独去抽了。但是没过多久，家里差点掀起一场风波。我放在书包里的烟被爸无意间抖了出来，也怪我书包没放好，拉链没拉也就算了，关键是那包烟就随便那么一塞。爸当时气焰冲天，简直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气急败坏地问我怎么回事。我吓得差点站不住，不禁微汗冒起，心里告诉自己打死都不能承认。于是我撒谎说是同学让帮忙带的。爸不信，继续怒问我是真是假。我依存还残留的一点底气负隅顽抗，坚持原来的说法。爸看着我不像是骗他，也就基本信了，但警告我别学坏，以后这种忙不要帮。我嗯嗯的点头称是。

第二天去学校我把这事告诉了烟友，他们说幸好我那包烟是新的，不然撒谎都不好撒了。我侥幸之余也心有余悸，上课时想起昨天的场景心都不自主的颤抖，脑袋好像都有点发颤。还好我心理素质还算可以，过了两天也就没太把这事放心上了。

妻子又笑了，好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秘密，她没想到我还有这样"光荣"的事迹。我抿嘴笑了笑，说更光荣的还在后面呢。

说来也是，我抽个烟咋就那么那么倒霉，抓谁不行，非抓到我。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感谢我的倒霉。那次我自然还是跟他们一起去老地方抽，外面也有人盯梢，可我那张嘴太欠了，老师都进来了，而我非要过最后一口的瘾，结果就被逮住了。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竟又是班主任。这次我就是有百口也没法辩了，只得乖乖去找班主任谈话了。班主任这次很生气，所以我知道后果很严重。

"说吧，怎么办吧。"说时他头还往上扬一下，很轻佻的口吻。

我心里嘀咕，能怎么办，当然是把这事化了最好不过了，只你知我知，其他人都不知。

"心里嘀咕什么呢？想把这事化了是吧。"我被吓了一跳，他怎么看出我心里的小九九的。

"没有，没有，哪能呀。"我摇着头说。

"那好，你给我个建议，怎么处理这事吧，阿。"

我不知道他这是给我台阶下还是故意为难我，一时有点懵，抓着后脑勺不知说啥。

"行，既然你不知道咋办，那我就——"

"老师，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我不抽烟了，请你不要告诉我家长，特别是我爸。你看这事就……"

班主任站起来，打量着我，笑着说:"你想的倒挺美的，不告诉你家长也行，不过你得写份保证书，保证以后不抽烟了，否则我撕毁条约。"我立即就答应了，当场写好了保证书，还借班主任的印泥按了个手印。班主任嗤笑了几下，不过看我这么严肃，他也就深信了，还说既然你这么有心，那我将心比心，这事就这么过了。我如蒙恩赦，心下感激，点头道谢。

也巧，正好这周五有作文课，我一看材料，是关于习惯的。正在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忽然想到老师说过的举反例来论证，脑袋瓜顿时活泛了，就以抽烟为反例好了，而且这种事在学生中挺严重的，这样不仅针砭时弊，而且又符合题意，没准能得个不错的分，我心里这样想。于是开头照常用了几个排比说明习惯的意义，后面的便大谈特谈抽烟这种习惯的种种不好，什么危害身体，残害别人，糟蹋钱财，还破坏家庭和谐……最后总结一下，提醒广大烟民提早戒烟，还自己及社会一份健康；还呼吁人们养成好习惯，做更好的自己。

我写得很快，交上去时班主任还有点吃惊，以为我突然灵感乍现，被文曲星点拨了呢。结果我第二节课就被他叫到办公室去了。

“你这作文倒有点毒呀，是学起鲁迅以笔为刀了，那么狠狠地批判抽烟，你对它这么恨之入骨呀，看来上次谈话的效果很好，把你良知都提升了这么多。”

我听着这话怪不是滋味的，好像身上痒但又挠不出来，光痒着，没明白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所以支支吾吾的谢谢老师的点评。

"不过你这篇作文问题有点大呀，老师是说过用反例来论证，但也没有你这么用的呀，基本通篇都是在说抽烟的不好，要改掉抽烟这个坏习惯，说一般的，你这是跑题；说难听的，你这是乱写瞎写。"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前面是损我的，心里有点不满。班主任看我脸上摆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便说:"你这作文情感是挺充沛的，文笔也还可以，但是写作的方法还是差的有点多，回去再好好改改。"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作文书给我，叫我拿回去看，特别是上面的讲解赏析。我又有点小惊喜，好像班主任单独给我开小灶，这是要重点培养我呀。

虽然我作文里那么写，实际上烟还是在抽的，不过少了，也更加谨慎了。谁想到这事最后还是败露了，而且败露到了我爸那里。你应该能想到我当时的心境是怎样的，我都做好要死的决心了，就算大难不死，皮也得刮我一层。

爸是在那次家长会发现我抽烟的。家长们和班主任在教室，我们学生在外面。隔壁那班的过来看见我拉我去厕所抽烟，我当然拒绝了，说我爸在呢，要被发现了，不得死啊。他笑说没事的，家长会还得开好一会，并往我手里塞一个口香糖，叫我抽完嚼。

爸是在厕所的门口发现我抽烟的。他在教室待久了，于是就出来上厕所，快到厕所门口时听见我的声音就停了下来。他没有进里面去，只是在厕所外面洗了个手，匆匆看了里面一眼，然后就回教室了。你自然想得到那天回去我肯定是被打惨了，创口贴都贴了好几个，膏药也贴了几张。我当时最恨的不是把我快要往死里打的爸，而是班主任，因为我猜一定是他在家长会上说的，不然爸怎么会知道。所以第二天我带着莫大的愤恨去找他。

门关着，照以往我还会敲门再进，可我今天是带着深仇大恨来的，怎么可能还讲什么规矩，所以我手脚并用打门踢门进了办公室。一进去我径直向班主任走去，怒视着他，冒着三丈火气，像要杀人似的。班主任有点惊愕，但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样子，还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骗我，阿！”我怒问他。

"骗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对学生从来不骗的。"他显得很有自信的样子。

我像审犯人似的审问他:"哼，你不骗学生，说给我听吗，笑话。"

“你怎么了？怎么脸上还贴着创口贴，跟谁打架了，阿。”

“我怎么被打的，老师你应该清楚的。当初我可是写过保证书而且还按手印的，你却出卖我。”我仍不依不饶。

"你怀疑我昨天在家长会上告密是吧，老师我可以人格担保绝对没有，你要不信，你可以问你爸爸。也真是的，你爸怎么这么狠，这样对待自己亲儿子。你身上还有哪儿受伤了吗？"班主任的手轻搭在我肩上。

"受伤，身上再痛也比不过心痛，希望老师你能体会。"我惨淡地说完便走出办公室了，整个人感觉好像要栽到地上似的。班主任叫住了我，说:"别恨你爸，无论怎样，他都是爱你的，记住。"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为自己感到委屈不满，现在想来真是老师由衷的忠告啊。

没过多久，我这委屈不满变成了锥心的后悔，深深的自责。

那天回到家，爸不在，有几个邻居在我家。我问妈，妈说爸出去了，得过一段时间回来。可我心里感到了不安，平常即使回来时爸不在家，我也觉得没什么，可那天我冥冥之中就是感到了一种危机的发生。我心里忐忑起来，在屋外徘徊，但又一边安慰自己，爸可能真的是出去了。

晚上吃饭就我和妈，虽然清净了，没有了爸在一旁的时不时的批评教育我，却让人很不舒服，很不是滋味，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心里有些落寞。妈没有多说什么，只不时的给我夹菜，让我多吃点，把身体养好。我问妈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妈说我胡说，哪有这回事，你爸只是出去办事了。我又问了一遍，想再确认。妈依然还是那样回答，我也就没说什么了。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妈有什么事瞒着我，所以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胸中好似有很多气憋着但又出不来，好难受。我在想爸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什么疾病吗？还是……我不敢想了，我怕真如我想的那样。结果那晚我差不多两点才睡着。

第二天上课我当然没了精神，所以我直接趴在桌上睡了，却又做了个噩梦。我梦见爸被一群人抓走了，但看不清那些人，只是远远的看见爸被他们抓走了。我努力跑过去救他，可是怎么跑都在原地，好像有人在后面拉着我。我使尽全力，却还是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爸被抓走了。

我吓坏了，突然惊醒，把桌上的书都推出去几本掉在地上，额头上也出着汗。老师叫我站起来，说了我几句，让我站几分钟醒醒觉。可我竟有点站不住，脚好像发软，踩在地上也不如平常那样踏实。那个梦虽是梦，但是我有不祥的预感，那是真的。我心里强忍着焦虑和担忧，想晚上回去一定要向妈问清楚。

我又抽完了一只烟，妻子于是又给我点了只，她说我抽烟时总能安下心来，不急不躁，连说话也比平时温和了许多。我想那是烟的麻醉作用吧，这也正是我需要它的地方。我在讲上面那些时，是轻松的，或者说自然的，好似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悠悠地讲，好像有一种释放感。

妈主动告诉了我，她说这事瞒不了多久，我迟早要知道的，而且我也长大了，心里应该能承受。我当时就跑出屋了，因为我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爸平时多么老实呀，那么本本分分的做自己的事，赚自己的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我不断提醒自己这事不是真的，好像这样可以改变事实似的。我在屋外待了一会便回屋了，妈安静地坐着，低着头，我想应该在默哭。她没有动饭菜，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因为她还有很多话对我说。

"儿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残酷了，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谁能想得到呀。"妈酸着鼻子并抽动着。

"妈，到底怎么回事，爸为什么会被警察抓走，他犯什么事了，严重吗？"我迫切地想知道所有的一切。

妈长久地叹了一口气，很沉重，然后便说起了事的缘由。原来这是十一年前留下来的血案:当时爸正年轻，有冲劲，一身的抱负，想要挣钱，挣大钱，要光荣自家门面，立足家乡一席之地。于是他选了当时家乡很多人都在做的生意——开私坊做鞭炮。他知道这活虽有危险，但来钱的门道是很广的，就说乡里乡镇的就需要不少鞭炮，再加上临镇的，临镇的临镇，这市场确实很大，所以爸认定了这个就一股脑地投入进去了。由于爸还年轻，刚开始干，经验不足，因此吃了不少亏。可他不怕吃亏，更不怕吃苦，同行的都不禁佩服他，所以没过几年爸的生意就越来越大了，几个临近的乡或镇都会来找爸谈生意。随后两三年爸一直顺风顺水的，在家乡也小有名气了，家里工人也招了不少，后院还有一辆货车，那几年家里生活也很殷实，我呢，简直就是被家里人当做小皇上来养的。

也许是命里有这一劫，正在爸生意做得越来越好时，发生了惨案——在运货物回来的路上，货车里的燃料爆炸了，空气又是那样狭窄紧闭，更是增强了这爆炸力。结果车上的五人全死了，无一生还。如果只是受伤可能就没多大事，可是出了人命，而且是五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谁都能明白，这简直是天大的笼子，要被追究到，那还得了。爸妈他们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他们俩连夜逃跑了。也可能是当时技术不够或者警力不足，爸妈逃跑成功了，而且这一逃就逃了十一年，谁会想到十一年后的今天，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我听完了，也是久久的没有说话。我突然心里好后悔，我怎么这么不争气，这么多年来爸妈几乎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却没能为他们分担什么，还让爸对我很是失望。我很心痛没有见到爸最后一面，我想他被带走时心里也一定还在担忧我很妈。

"儿子，你爸也不容易，这么多年，我和他在外面辛苦拼命地赚钱，为的就是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别看你爸平时总是骂你，甚至有时打你，但他是最疼你爱你的，每次领到工资后，他都会拿出一些钱给你攒着，给你买衣服，买玩具。他说自己再苦再累没什么，但不能委屈了自家儿子，在人前穷下来。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你的爱。"我在一旁深深的自责，这些话怎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后才后悔痛惜。

"儿子，你千万不要恨你爸，他真的不容易。"妈摸着我的头，深情地看着我。

"放心吧，妈，我不会的，我会坚强起来的。"

妈笑了，说:"这样妈就放心了，你心里不要有什么压力，以后你还是要照常去上学、生活，这个家还有妈呢，不要因为这事耽误学习，千万不要有任何压力，知道吗？"我嗯嗯的点了两下头。妈又笑了，忙着给我夹菜吃。我埋着头只把饭菜往嘴里灌，想借此来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回自己屋里睡觉时，妈又嘱咐我不要想太多，以后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我也尽量让自己别去想太多，可又谈何容易，虽然妈好像想开了，但谁又知道她在背后是多么的痛苦呀。我根本无法入眠，于是拿了包烟上了房顶。

我记得那晚的月亮很尖很尖，想把刀，望久了，似乎心都有点割痛感。那晚的风也不小，呼呼的在耳边作响。我坐在屋沿，脚垂在空中，身上披着银光。我点燃一只烟送进嘴里抽，我没怎么用力咗，烟很快就燃完了，于是我又点燃一只，结果还是那样。我并没有气恼，抽完了一只又点燃下一只，就这样，一包烟被我抽，应该是差不多被风吹完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好似在坚持着什么。不过抽完后我就立下了决心:戒烟！再抽一口烟不是人。因为我明白，多抽一口就多一份对爸的愧疚，我要把以前抽的都弥补回来。

我隐约听到了妈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我抬头望着天空，心里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泪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我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第二天我起得异常早，平时都是妈三催五催的。妈也很惊讶，还让我回屋再休息一会，待会叫我吃早饭。我说不用了，再睡就浪费时间了，还不如看会书。妈欣慰的笑了。我想了一晚上，我的生活不能再"差不多"的过下去了，我不能让爸再失望了，不然他在里面得有多难受伤心呀，就算不为我自己，也要为爸争口气。那晚我深刻地检讨了自已，我对自己发誓，从明天开始，我将是一个全新的我，我要为爸争口气，让他知道他有一个让他自豪骄傲的儿子。这样即使他在里面心中也会极其欣慰，感到幸福的。

"妈，你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会加倍努力的学习，我一定不会让你和爸失望的。"我很笃定地说着。

妈脸上笑开了花，含着泪花，拍着我肩膀:"妈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我在路上骑着自行车竟不知不觉流起了眼泪，心里翻江倒海似的起起伏伏。我仰望天空，拼了命一般告诉自己要坚强，挺过去，我要爸为我骄傲，我要为他们争口气，我……我松开双手向两边伸开并张开手指，让凉凉的风从指缝间吹过。我迎着风，含着泪，脸上挂着笑容，默默的在心里做了我人生第一次最大的抉择。从那天起，我便开始了我疯狂的学习。

我从那天起也便明白了我以后的人生轨迹，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名牌大学……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这个突遭不幸的家庭，我要慢慢撑起这个家，我会努力让爸妈在以后的日子都是因为有我这个儿子而自豪的日子。

人这一辈子不能太平顺了，走到哪哪的路都是平的也许很轻松，但如果忽然来个山坡，那你很可能就要滚下来了。也许这是天意，让我太早的年纪就拥有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心理和成熟。我的青春好像从那天起就离我远去了，远得好像是小时候妈妈的呼唤，爸爸坚实的肩膀。

我看那些青春电影，每次看完都很羡慕电影里的故事，多希望自己也能经历那样的青春，让青春的荷尔蒙肆意挥洒燃烧。可我只能羡慕，我无法也不能去经历那样的青春，现实的残酷让我只能把美好的青春藏在心底最深处最深处。不过我不怨恨，谁都不怪，总有那么些人的青春是不完整的，我只是其中之一。

妻子殷切地看着我，她很受感动，好像她在经历着我所讲述的。

我每天会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上早自习我使出最大的声背单词背课文，要是有困意了，我就使劲掐大腿肉，警告自己争口气。我兜里总是揣着一个很小的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单词，在上厕所时我会拿出来背，在课间时我会拿出来背，排队时我会拿出来背，甚至在等红绿灯时我都会拿出来背，只为了那让人痛恨的分数。对我而言，几乎没有什么课间休息，午休也是草草了事，我几乎把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都用到学习上，什么八卦趣事，闲话唠嗑与我没什么关系。班里学习最刻苦的是我，向老师问问题最多的也是我，我以前所未有的勤奋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中去，身边同学无不惊讶，有的甚至笑话我。我当然不会在意，只要我考上了，随你们怎么说，到时后悔的是你们。

那次班主任又找我谈话了，这次应该算是谈心。一开始他并没有表扬我，反而直接一下就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想我这样原来学习一般还有点让他恼火的学生，就算是对考高中有紧迫感了，也不会如此拼命的学习。他说他教过的学生中没有像我这么努力的，所以他推测导致我现状的主要不是因为心里对初三的学习压力，根本原因应该是家里遇到了什么让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我缄默了几秒，然后笑了，说:"没有啊，老师，我家里挺好的，昨天我爸妈还给我做了好吃的呐。"

"真的？"班主任还是有点怀疑。

我当然不会说出真相来的，就让老师别瞎猜了，说我真的是想好好学习了，只不过我转换得太彻底了，让老师一时接受不过来。班主任没再说什么了。

然后他谈起了我的学习，他很看好我，说我有希望上省重点。我谢谢了老师的肯定，还请老师多多指点一下我的学习。他很高兴，勉励我继续保持，但也提醒我要劳逸结合，不可太过度。我点头答应着，可我心里明白，不过度就无突破，而我要的就是不断的突破，硬是把那口气争下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可以说极其枯燥也极其充实，一诊二诊接踵而至，一模二模三模纷至沓来，真是让人应接不暇，叫苦连连。除此之外，还有半月考、月考，有时甚至会来个突击考试，让学生防不胜防。要照以前的我，肯定是厌烦透顶，痛恨之至的，但那时我却很感谢这样的模式，因为它能让我保持紧迫感，让我更加努力的学习，还能检验我的学习。也直到那时我才认识到应试教育的意义之处，虽然它有不少受批评的地方，但它提供了一个算得上近乎最公平的竞争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只要你能在它所要求的范围内做到最好，那恭喜你你就是最优秀的，你分最高那你就是最有竞争力的。对于很多人来说比如家境不太好的这是再好不过的公平的竞争，至少可以凭自己的努力争取自己想得到的。我也是很多人中的一员，我就是要凭这应试的教育争一口气，为自己争一口气，为爸妈争一口气。

为了这口气我忘我的学习，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每天定好自己的学习计划，每周自己给自己考一次试，连几乎每个课间都排满了。好像初三的最后我就留给他们的印象就是勤奋的背影，好像我有永远做不完的题和永远使不完的精力。即使回到家我也不敢松懈下来，饭快速的吃完，在外面散了两三分钟步，让胃消化消化，然后便回屋继续奋斗。妈有时看着都不禁担心，总是给我端杯豆浆来，叫我注意休息，别太累了。但我知道妈的心里是极其欣慰的，她也一定会感到自豪的，而且以后我会一直让她自豪下去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最后如愿考上了省重点高中。那年暑假我和妈回了老家一趟——为了看爸，已经半年多没看到他了。

在电视剧里去牢里看人这样的情节总是伤感流泪的，没想到这样的情节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我并没像电视里那样。不是我无情，真到了那时候你好像反而哭不出来了，心里有万般涌动却湧不出泪来。

在外面等了一会，我就看着身边其他人。我试图找到像电视里那样的情节，很可惜并没有。在我旁边有一个中年男子和里面的一个剃着圆寸的男的说着话，外面的男的说话很快，就交代了家里几件事，然后就走了。整个过程也就三四分钟，我当时觉得很惊讶，他怎么那么着急走，对面的可是你的亲人阿。不过我马上意识到我没有资格去评价别人，他怎样那是他的权利，没有人能去干涉指点。

终于爸出来了，他好像脸发胖了，也是剃着圆寸。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和妈走来，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我透过有些手印的玻璃望着爸，却没有哭，而是相视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笑而不是哭，反正当时我们包括妈都是笑着的，好像是有什么值得欣慰的。

"爸。"这一声我叫得好沉重。

"诶。"爸的回应似乎也很沉重。

"你在里面怎么样，还好吗？爸。"

"儿子，不用担心爸，爸在里面还好，没准不久还会减刑。你中考了吧？"

"嗯。"

"考得如何？没事，是好是坏我都不会说你，只要你能安安稳稳地上好学就行了。"

我笑了，告诉爸我考上了省重点高中。爸当时好高兴，眼角的皱纹笑得都快挤出来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不住的夸我，说他在里面也有了个希望。

我和爸说了一会，爸让我把电话给妈。他俩也是笑着说的，妈还不时的点头，我猜得到一定是爸在交代妈什么事。最后爸又给我说了几句，他让我别恨他，谁都不想这样的，以后要多照顾妈，多听她的话，人只有靠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要努力读书，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有任何压力，你只要读好书，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我咬着嘴唇答应着。

挥手再见时我看见了在玻璃的那边有个老奶奶抹着眼，我知道她哭了，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也哭了。

晚上我和妈便乘火车回去了，此后我没再来过一次，直到我考上大学。以后的三年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到了学习上，只为了那张骄傲的录取通知书。

从高一起我就开始把自己当高三来对待了，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不敢让自己有丝毫的松懈，体育课能不去就不去，一些活动能不参加就不参加。这样虽说我的学习自然是年级前列的，可让我与他人的关系却很一般，甚至有点糟糕。初三时我虽然也和高一状态差不多，但大家已经认识了两年，即使我那样也没太大关系，他们只认为我是要奋力一搏，大战一绩了。可我刚到了高中这个新生活就这样确实让一些人不好接受，还因此遭到了班里一些人的不满。

我心里其实是想与他们很好的交往的，但我心里总是提醒着自己，我家里是背负着五条命的，虽然不是爸直接故意的，但他终究受到了法律判决。所以我不敢或者不愿意与他们太亲近，更不会说我爸的事。我在班里很独，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下午去跑步，一个人坐一桌，一个人回家，跟班里的人没太多交际。虽说有时会感到孤独，但我总是挺满于这种状态的，每天扑在学习上，与他们说话很少。最让我在一天拼命的学习中感到放松自由的就是每天晚上骑着车听着歌回家的路上。那时的我充满好奇的看着一路的一切，不管人还是物。我会哼着歌，张开双手去碰柳枝，去感受飞。有时如果前后都没有车和人我还会大吼一段歌，心里顿时痛快多了。回到家里我又满血复活，继续战斗。

我一如既往地奋斗着，与班里同学的关系自然而为着。我的成绩慢慢的成了年级第一，更多的人看见了我都不是叫我名字而是说看，那个人就是年级第一。我心里说不上高兴，也没去在意这些。

高二分文理时我选了文科，当时有个班的班主任还打电话拉我到他们班学理科。她分析了下我的成绩，说我学理科的基础还是不错的，只要继续保持努力学习，理科第一也没什么问题。然后又给我说了一堆什么男生学理科好、理科好就业的话。我没有立即答应，只说容我再考虑考虑。她劝我尽早做决定，好给她个答复。

结果第二天我就给她答复了，还是坚持原来的选择。她有点挫败感，想再劝我一把。可我定意已决，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两下气，表达着可惜之情。其实她这么拉拢我也是有她一定的私心在里面的，老师的评职荣誉是跟学生连在一起的，教出来好学生自然收益匪浅。所以她会抓住我这个香饽饽。

我也不知我为何当时就选择了文科，或许我冥冥之中感到了我将要遇到她。

她是在高三才来的。刚到班她和我一样，安安静静的，不会主动去和谁交流，只是默默的坐在角落看书。我还是像平常埋头看书做题，并没有去注意她。

没想到第二周她就被调到我前面，成了我的前桌。从我旁边经过时她不小心碰掉了我桌上的笔，她蹲下来拣，我也弯下腰来拣。我碰到了她的手，马上又缩了回来。她抬起头，捋了下头发，冲我淡淡的笑了下，然后站起来说了声抱歉把笔放回桌上。我第一次被电到了，眼睛不自主地张大，脸部呆着，心顿时膨胀起来，好像血液都在发烫，不禁打了个颤。直到她在前面坐了下来我才回过神来，不过我又马上把这感觉挥走了，继续埋头学习。可是上课时她的头发的摆动会时不时的把我的眼睛吸引过去，我努力把注意力转到黑板上，可过了一会她的侧脸又把我的眼睛吸引过去了。结果那两节课是我第一次很没有效率的课。

回家我又想起了这事和那种感觉，突然责备起自己来，都高三了，怎么还想着这种事，学习才是正经事，知道吗，啊！这样批评教育了自己一会便又继续学习了。

果然自省还是有用的，第二天我没再像昨天那样了。只是她偶尔的与同桌的说笑声或者打水回来会把我吸引过去。但我心里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妄想着那些事，把学习搞好才是最要紧的。

满以为这样我会摆脱不再受影响，但失败了，那份压抑的青春的悸动还是冲了出来，情窦究竟是开了。

我在第三天晚上做梦梦见了她。梦里，我们散步在田野小道上，道旁有小沟，流着清水，沟边长着野花。她的左手挽着我的右手，我的右手揣进自己的衣兜。我记得那是下午黄昏，夕阳正黄，黄光四射。我们就迎着落日，谈笑走着，慢慢走着。

早上起来这梦依然清晰深刻，似乎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我很疑惑，怎么会梦到她？刷牙时我突然明白了，我是喜欢上她了。我当时惊到了，含在嘴里的牙刷掉在地上了也不知道。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的确不错。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我梦见了这个女生，那说明我喜欢上她了，因为自她以后我没再梦到过别的女生，直到遇到你。

可是我不敢向她表白心意，怕被拒绝到时尴尬自然是其中之一，但最重要的是我对自己家庭境况的过余在乎，使我对感情这种事不敢去想太多，所以一直是把她深压在心里的。我总觉得这对其他人来说会是个负担，所以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承受要好些。我曾经恨过这个家庭，如果不是这样的，也许我就不会那么压抑自己的情感了，那样的青春年纪谈一场恋爱又能怎样？可我却把那份情感烂在了肚子里，只有我自己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楚和伤心的遗憾。

那段时间我迷上了她，喜欢上，不，有时我甚至觉得我是爱上她了，有时看着她美丽的背影我会萌发和她长相厮守，共度美好一生的念头，她让我觉得她就是那个能陪我一辈子的人。她梳头我会痴痴看着，默叹着好美好美。她与女同学打闹我也痴痴看着，好可爱好可爱。她转过头来问我问题时的笑脸我也印在脑中，过后忆起竟不自主笑了起来。反正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惹人喜爱，哪怕是出糗也让我心生爱护。只要能帮到她的，我都尽力去做，上课回答问题我做幕后指点，平时作业有问不拒，打水也总是顺带给她打上。她是班上第一个让我想去主动交流亲近的人，看到她总能给人种温暖的感觉。虽然她不是什么绝世美颜，但我那时就认为她是世上最美的，特别是她梳着辫子，搭着小刘海时更是美得我心醉，当然散着头发的她，束着头发的她在我眼里都最美的。她的可爱、率真……都令我着迷，那种美妙，后来很多年都没有体会到了。

但这份美好很快就让我自己斩断了。班主任看出了我的不对，她让我有时间去找她。我很快就把这时间挤出来了，就去办公室找她了。

班主任问我:“怎么了，最近学习有点不专心呀，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说:“没有阿，没什么事，可能是最近有点累吧，精神不太集中。”

其实老师猜出来了我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有单刀直入，直切主题，而是引导让我更明白的多些。于是她讲了很多，比如高三了要注意什么，那些事多放在心上等等。最后她才说出来要特别注意学生恋爱，说这对学习影响很大。她问我最近是不是在这方面有情感波动，喜欢上某人了。我有些吃惊，她怎么看出我的心思了。我有点底气不足说没有。老师说那最好，还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我高中恋爱能坚持到最后的没几个，很多在高考后便各自为道了，劝我不要太幻想这颗酸果。我当时心里也确实太压抑了，自己那么喜欢她却没法表达，压在心里真的好难受，迫切需要一个释放口。结果在老师的循循教导下我竟说了出来，承认自己确实喜欢上了班上某个人。老师微笑着，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说我好几次都眼睛望着前面发着呆但又笑着，好像有什么幸福的事在发生。我这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就算你不说，以为会成为秘密，但你的很多举动会暴露你的秘密。老师心思缜密而且又是过来人，所以看出我的秘密不算为奇。她问我是谁，我没有说，她说没事，这是你自己的隐私，老师不会干涉，但你现在对恋爱的想法或者追求，还是要好好思考一下，毕竟你现在已经高三了，再过差不多半年就要高考了。我那时心里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班主任让我回去好好想一下，用行动告诉她我的回应。

我回到座位上，沉默着。难道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喜欢上她的，我是一名高三生呀！可是感情这种事又岂是错对就能说过去的，有时她就没有错对之言，而是时机、环境等影响决定的。在正好的时间喜欢上正好的人并与她在一起那是最美好的。而我也许是在不应该的时间喜欢上了正好的人，但结局不能在一起。我这样想着，感到很沮丧，心里很失落。可我又想，我也许应该为自己的青春拼一把的，为什么我就必须放弃我的感情，这么多年，我的青春已经很压抑了，难道这次还是如此吗？我可以玩命的学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我要抓住我最后仅有的青春尾巴不能失去啊。可是这次我还是放弃了。

晚上回到家，妈给我封信，说爸寄过来的。我心顿时有些沉重起来，慢慢的拆开来看。信不长，问了些家里的情况，让我和妈不要担心。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所以信里嘱咐我要多体谅妈，平时多帮着忙，还有一定要努力学习，靠自己拼出一番事业。这些我当然懂，而且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吃完饭后便要给爸写回信，我写了“亲爱的爸爸”后有点下不去笔了，有许多话但又写不出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吧，爸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封平常得如一道家常菜的家信，这能给他莫大的温暖。我简单地写了我的学习和家里的情况，让爸放心，说我已经长大了，会更加成熟懂事的，一定不辜负他和妈的期望，还叮嘱他在里面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我和妈会等他出来的那一天的。

晚上躺在床上，外面月光照进来，铺在我被子上。我辗转了几次，依旧没有睡意，于是把爸的信又拿出来。借着月光，我一字一字的读着，好像每个字都蕴含着爸的感情在里面。我努力想象着爸写信时的画面，我想他一定是百感交集的，心思惆怅的。他写时可能还会幻想着与家人团聚的美好画面吧。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把信放在枕边，然后靠在墙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窗外的路灯。我握着拳头，那口要争的气又在我心中翻涌了起来，搅得我胸口起起伏伏的，连呼吸也变得沉长。这口气我必须要争，非争不可，努力了这几年，不就是为了争这口气吗？既然如此，有些东西就得要放弃。我把右手搭在左肩上，五指并紧，把眼前的空气当做我对她深深的情意，然后手沉重的划下来，以此就当把这份情彻底切断了，让自己以后不要再有什么念头了。

电来了，房间又显得通明起来，妻子吹灭蜡烛，又继续听我的回忆。

那晚我很痛苦，感到好憔悴，好像经历了很多沧桑，很多挣扎。在倍感疲惫中我慢慢入睡了。还好在梦中我得到了安慰，我梦见我考上了名牌大学，爸被释放出来，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接他，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可惜那是梦，早上醒来想起这梦只能无限的感慨；但我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从今天起，我要更努力，更拼命。至于她，我只能残忍地割舍了，那份情愫在昨天晚上就已烂在我肚子里了。

班主任看到了我的行动，所以没再找我谈话了。

至于我和她，没有进一步的发展，虽然有时会聊几句天，开点玩笑，但那也只是朋友间的交往。而且虽说我是让自己斩断了对她的爱意，但每次面对她我心里又藕断丝连，又泛起情意。所以每次我总是很难受，但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向她亲诉，可我又多么希望向她亲诉啊。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慢慢的放下了，以超乎常人的、几近搭上命般的投入到几个月后的高考。

你当然想得到，我最后考上了，而且是复旦。我现在想起那时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就好像昨天发生的。我记得妈笑了，合不拢嘴，好像会笑一辈子似的。后来她告诉我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对老天爷充满了感激。

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其实当初是想和她在一所大学里的。成绩出来的那天，我打电话问她考得如何，她说分不高，刚上一本。听她的语气，好像有些失落。我安慰她，让她考完了就不要太在意分数了，而且上一本已经很棒了，说明你过去一年的努力没白费。我还开玩笑说大不了我和她去一所大学。她立马就劝阻了，一下子说出好几个“不要”，还让我不要犯傻。我都能想象出她在电话那头挥手说不的样子。因为她知道我是要考上名牌大学的，所以绝不肯拉我“下水”。

我虽然是开着玩笑对她说的，但我心里却是这么想的。填志愿时我真的好纠结，按分数来说，上什么南开，同济不是什么问题，可我是想和她在一起呀。我真的好纠结，三年了，好不容易要争到这口气了，可心里又燃起了对青春最后的美好向往的希望。是要这口气还是那份美好，我一时下不了决心了。结果第一天我没填志愿，第二天上午问她填了哪些学校，下午我才又去填了。我呆坐在电脑前，迷茫的看着屏幕，渐渐的好像感觉是在从远处看着屏幕似的。选吧，还是选吧，我对自己说。终于我究竟没有和她选一所大学。填完了，我竟有种失落感，好像失去了什么，而且再也捡不回来了。

那年的暑假很长很长，长得好像是把以前所有的假期都堆到一块了。收到通知书后我和妈便回老家了。

爸流泪了，看着那张通知书，他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了。他是喜极而泣阿，他是由衷的欣慰阿。我终于成为了让他骄傲自豪的儿子，以后我还会继续让他以我为豪。他高兴的笑着。后来爸也告诉我那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可我到底幸不幸福，我也不清楚，也说不清楚，但我让爸妈感到了这辈子最大的幸福，这或许是值得的。到了大学，我依旧让爸妈保持着幸福感，学习依然优秀，拿奖学金，评先进学生等等，反正就是人们眼中的学霸。最后考研我又考上北大，再毕业后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一直到如今，我依然让爸妈都是感到幸福的。

现在回想起以前的一切，真的是感慨万千。我有时会这样想，我的青春真是失败的，没有什么精彩可言的，就像是一个被抽掉气的轮胎，很沮丧的摆在那里。

但我并不恨这失败的青春，更不会去恨谁，我明白，有些事是天意如此，你要做的不是逆天而行，而是顺意行之。我多么羡慕电影里的那些鲜活的青春呀，她们让我的心里对青春有过美好的向往。青春里，应该逃过课，顶撞过老师，被粉笔砸过头，为哥们打过架，和哥们一起浪过，被家长训斥过，只要是不像吸烟那样危害身体的事，青春都可以去经历一番，年少的意气应该挥发。青春里，应该还有一辆永远有后座的山地自行车，因为你会载着她，她会抱着你，就是那么美好。

我的回忆应该是讲完了，看了下表，一点多了。妻子看我有些累了，就说回屋睡觉吧。我笑了笑，答应着。我对妻子说我要戒烟了。她说也好，也好，爸之前就想着让你戒烟的。我说这是我第二次要戒烟了，以后不能再抽了，你要监督我哦。妻子又笑着，让我想起了她的笑容。忽然心里又责备起自己来。

第二天早上我告诉妻子，昨晚爸给我托梦了，他竟说对不起我，耽误了我美好的青春，希望我不要恨他，还让我照顾好妈。妻子说你看咱爸是多爱你呀，你可不能辜负这梦呀。我说一定不会的，我谁都不恨，那是我该有的青春，逃不过的。

我记得有位诗人，好像是古罗马的，叫马提亚尔，他说：“回忆过去的生活，无异于再活一次。”我想我应该是又活了一次吧。

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