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低,步子很沉,书包拖在背后,像一块秤砣吊着他佝偻的身子,令它不至于一头冲到地上。
“喂!”被撞到的眼镜男不满地盯着他。
少年疲惫的脸上,一双无力的眼缓缓移过去,再往上吃劲地抬一抬,打量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踱着。似乎这一瞥,只是有意无意地看一看说话的人长什么样。
“神经病。”眼镜男歪着脖子看着他一副落魄的走姿,愤愤地说。
少年掩在眼睑下的眼珠似乎是用针线缝在眼眶里的,一动不动。而嘴角轻蔑地一勾,似是对那人的不屑,又像对自己的轻贱。
他晃荡着来到电话亭,拨了一串数字,直楞楞站着,静默地停了一会儿。
“嗯”,他声音很轻,“没什么事......吃过了......我知道......嗯......嗯”。他合上电话,有些蜷曲地缩着站在那里,下边的嘴唇陷进嘴里,很用力地咬下去,眼里有光。
黄昏的光线打在他本该蓬勃而实际却糟糕透顶的脸上,书包里不知装了什么,晃荡一下就哐当一响。
以往不在意的声音,此刻却格外清晰,嘈杂的高跟鞋踢在地面的声音,篮球撞击地面又弹回手掌的声音,运动鞋疾速摩擦在橡胶上的声音,男男女女难以辨别的聒噪说话声,暴躁卡车和焦急轿车互相对峙的尖锐车笛,此起彼伏,愈听愈烈。
他继续走,踱着,晃着。离那个令他心烦的地方越远,他应该越踏实。
“一共二十一块五。”戴着棒球帽的营业员看不仔细脸。
他在钱包里翻了翻,取出一张红色毛爷爷,递钱的时候,看见玻璃冰柜里躺着的锐欧,选了瓶蓝玫瑰味,推到柜台上。
“欢迎再次光临。”
外面,一首民族歌已欢悦地唤醒了广场,舞着花扇的老婆子,沉浸在自己舞步中笑。跌倒弄疼的孩子,埋在母亲怀抱中哭。结伴晚归的夫妇,脸上挂着幸福的滋味。探头警惕望着周围的黑纹猫,有小女孩在给它递食。
古老教堂传来晚祷的钟声,杜昂杜昂。少年爬上废弃的危楼,坐在断壁残垣中,吹着风,在远处参差不齐的一幢幢房屋间找出酱绿屋顶的一屋,久久地望着。他嘴里嚼着干硬的面包和甜腻的饼干,抬手一口锐欧灌下,眉毛皱一皱,努力找着消愁的感觉。
早春的冷风,少了份力,不减寒。一阵下来,他只得掩实敞开的外衣,从通风的窗位上跳下来,躲到断墙后面。发霉的青苔味和难闻的粉尘味彻底断了他的食欲。他打开书包,取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藏着几颗色泽炫丽的弹珠,一把折叠刀,一支断了表带的石英表,一个印着佛祖的金色护身符,一款老式褪了色的MP3......
他轻抚着里面的物件,每一个他都能望着,思量好一会儿。miao~~!一串猫叫春,破坏了他周折出的哀伤氛围。黑夜无情,只管刮着它的寒风,少年裹紧外套,枯槁的脸上更增添几分窘迫。
他向自己逃出来的地方望了望,一路挂脸上的僵硬的神情也一下子松开。那里的光还亮堂。
叮~~!铃声传到这边的声音微弱不及风声。少年的神情转而呆滞,身子僵住,铃声过后的许久,都没有动弹,不过明显感受到他频频的心跳。几次急促轻浅的吐息隔着一次深闷沉重的长叹息,几个来回,慢慢平静下来。
他从铁盒子里取出几样,放进包里。其余连同铁盒子一并深埋进土里。做完这些,他就疲惫的瘫在地上。
那儿亮堂的光已经灭了,整个夜只有风还在肆虐。
"我订了房间。"
"好的,二楼右拐最后一间。"
少年进了屋,立即将能上的门锁栓上。
好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洗净疲惫,换上白色衬衣黑色西服,束一系淡粉的领带。他站在镜子前,不断摆弄头发和衣领。摆出各种不同的笑,对着镜子不停模拟。
天未亮,外面已有汽车发动的声响。少年拿起房里的电话。
"嘟~嘟~嘟~"无人接听。
少年眉头紧锁,又拨了一遍。"嘟~嘟~"还是无人接听。
第三遍。他比之前两次更快地拨完号。
"喂?"啪,少年重重扣上电话。他的脸一瞬间扭曲出悲痛的情形,眼睛处泛开酒红。屏住呼吸,他将失控的情绪化作两声抽噎。
浴缸里的水哗哗哗哗。他将一封信盖在那块断掉的石英表下。
捋开袖子,抓起冰凉的折叠刀,他望着自己手腕上依稀可见的青色血管,大口吸着气。眼睛看向窗外,每次换气都比前一次更急更深,胸腔被积聚的空气撑得鼓起来。
刀狠狠划过手腕,锋利地没有声响。
他身子一下子倒到地上,咬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肘。"啊~!"他忍不住还是叫了出来"啊~!啊~!"又用力往手肘咬了下去。
一阵痛苦地挣扎,他颤抖地,坐进没到胸口的水缸里。
他摆正自己的坐姿,努力挤出微笑,可是眼泪却流了出来,那笑也像是用线吊出来的木偶的笑,毫无生气。
有人敲门,在喊少年的名字。
他哀怨地盯着房门的方向。
有开锁的声音,有焦急交谈的声音。
浴室的门也开了,一位中年人慌忙冲进来,拉起少年,抬上白色救命架,眼里的悲痛不亚于少年承受的疼痛。
手腕不断渗出的血让伤口愈发剧痛难熬,“啊~!”他哭喊了一声,却发现自己还躺在浴缸里。
他一哆嗦,惊出一头冷汗。缸里的水已经发凉,正一点点吸走身体的余热。他猛地站起来,以为自己从浴室里爬出去了,一恍,发现根本连浴缸都没有翻越。
周围开始昏暗下来,一点点挤压他喘息的空间。被黑暗包围,被孤独蹂躏,脸上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有一重接一重的倦意叠着一阵又一阵的害怕。
更昏黑了,窗外有光,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嗯,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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