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生

早起上班，出小区门口没走多远，迎面走来一位女士，左手牵着一只狗，右手抱着一只同品种、略小一点的狗（原谅我对狗狗的品种认知太少，不知道他们属于啥），两只小狗可爱而有点傲娇的跟我擦身而过。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那些曾经陪伴过我的乡村里的狗们。

第一只陪过我的狗好像是只大黄狗，因为那时我还年龄太小，而它已进入暮年，只印象中记得家里有只这样彪壮而慈祥的大黄狗，随着人们进进出出家门。后来有一天，大黄狗突然就死了。好像是晚上有人来偷盗过，被大黄狗撞见，上去咬他，就被捅死了。不知道真实的原因是否是这个，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以英雄的口吻来讲它的故事。

第二只狗，唿儿，是陪伴我整个童年的狗。一次和奶奶从亲戚家住了几天回来，我突然发现院中央有个黑棕色、不明小物，还是活的！我动它也动，我跑它追着跑，那一天，我被它在院子里追到傍晚、天黑。后来，我们俩算是逐渐和平相处了。我偶尔会偷点奶奶的豆奶粉，给它泡开喝，看着它的藕粉色小舌头在脏旧的、家中破罐罐充当的容器里，一舔一舔又一舔，慢慢地就长大了。乡村的狗没有专门的狗粮，大多都是主人家每顿吃完饭后的剩饭，时好时坏，一般逢年过节时，家中总会有些肉菜剩余，这些时候狗们的生活质量也会显著提高。但因此不良的后果就是，过了节假期，吃了几天肉食的狗狗们就吃不下平日里的残羹冷炙了，总要饿自己几顿，才又开始接受现实。所以到后来过年过节时，有的主人家甚至会把剩余的肉菜隐秘地处理掉，用来要帮助家中的狗“平淡、顺利地渡过节假期”。

城市里的小狗，在成长的过程中是被呵护的，乡村的狗却不是，基本在他们度过生命中的前几个月之后，便逐渐不再被疼爱，而要开始学着靠自己去找吃的、或者在合适的时机向主人讨吃的，如果讨要的时间不对，可能会被大声呵斥，甚至被粗暴地踢上一脚。唿儿最先开始也经常因为吃饭抢食而被呵斥，甚至被踢打，我只能靠语言向家中大人抗议：“别打它！别踢它啊！”，却大多数时候抗议无效。后来我只能在唿儿每次快被训斥时，就跑去赶走它，逃过一场凶险。慢慢地，它也就在这些训斥中学得了乡村生存的规矩，开始有自己的脾性和爱好。

唿儿是条比较沉默的狗，每天沉默地送我上学，又沉默地在村口等着我放学。每当这时，如果恰好碰见同学，我便瞬间趾高气扬，神气到不行，“这是你家狗啊？”“对啊，怎么啦？”说这话时我就像身后跟了100个保镖一样霸气和不可一世，然而唿儿有时候只送我到一半路程，就一声不吭、傲娇地返身走了，让我那正飘在半空中的神气，一下子重重跌到地上，一脸尴尬地看着同学，而后又只能灰溜溜、低着头行走了。

唿儿在我小学六年级时死了。不知缘由的，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发现它躺在大门口，右大腿像是被刀子戳了一刀，伤口很深，血染满整个右腿，我对着家中大人惊呼：“唿儿怎么啦？谁干的！”大人也不知道，只说昨晚没见它回来，今天回来就直接这样了，也不知道是跟别的狗打架还是被人戳伤了。乡村里从来没有”宠物医院“这一物，甚至连个可以给狗狗看病的兽医都很难找到，除了犯狂犬病会专门被拉去治，否则乡村的狗一般生病、受伤几乎都只能靠自己硬挺，命硬挺得过来属幸事，挺不过来就只能面临死亡。那时，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去找唿儿，看它伤口有没有好点，它有时会躺在院子里，有时候在院门口，再后来就越躺越远，我有时候要出门跑很远才找到它。有一天竟然发现有几个男孩子在拿小石头砸躺在草丛中的唿儿，我气急败坏地让他们滚，回头望向唿儿时，看到它安静而无力的眼神，看着我，我就知道：唿儿挺不过来了。但它不想死在我们面前。

后来它终究还是不舍得我们，选择了躺在家门口的小水沟旁边，背对着大门，似乎不想我们看见它不再体面的面庞。它死后的几天，家中的大人竟都有些吃不下饭，彼此间的对话也变少了。

在唿儿之后，家中还养过一只小黑狗，后来因为不得已需要把它卖掉，那天看着买狗的人拿着编织袋来装它，我们三个小孩子抱头痛哭，惹得家中大人也略难受，却还是决定把它卖掉了。再后来，家中断断续续地养过几只小狗，但都没有长久。

再再后来，我到外面读书、生活，看到了城市中的狗狗，大多精致而美好，娇嗔而可爱，拥有更细腻粘人的性格品性和更敏锐丰富的情绪。而乡村中的狗，被简单而粗暴地对待，生命中很少真正体验过亲昵的互动，性格中多烙上了乡土的特点，粗糙而深情。你若问我哪种好，我却答不上来，只希望它们不论生在哪里，都能被珍惜和长久陪伴，用我们的生命温暖它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