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优选】父亲的房子

作者: 周拾贰 | 来源:发表于2020-09-06 17:32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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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执的人,大抵要被生活睚眦必报。要你渡厄,饮尽悲辛,喉头发苦,心生寒酸。要你落荒,淖血泥身,不能抽身。种种皆辛涩。”
    01

    我的父亲心里一直有一个很深的执念。

    “哎,师傅,那个…那个…房顶部分的活儿还要好久才能完工咧?”

    “大概两三天吧,这也说不准,看这两天下不下雨吧。”

    “那我今晚再看下天气预报……”

    父亲正一边用铁锹掺和着混凝土一边用蹩脚的普通话和雇来盖房子的两个工人聊起了施工的进度情况。那两个工人是一对三十几岁的外地夫妻。

    因为父亲是农民,不常说普通话,所以跟他们交流起来还是有点不太顺畅。尽管那对夫妻说的普通话也不好,但因为常年在外奔波打工,普通话总归比父亲流利许多。

    自从房子施工以后,父亲便一直忙前忙后。有时候工人都休息了,但当他想到什么的时候就又会突然走到新房子那里拿起工具就开始干活。

    姐姐之所以雇了工人,就是不希望他太过劳累,有些工作他本来不需要做的,但他却也做了好多。姐姐们偶尔在工作假期从市里回来的时候会看到他在干活,就会说他身体不好让他不要做那么多。

    这时候他都会一边擦着汗一脸无所谓地说:

    “没事,我好着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就随他吧,他就是天生劳碌的命,闲不下来的。”我母亲也常常对我姐姐这样说道。

    我父亲有时也怕姐姐们说他不听话,就会放下手中的工具,在我家那棵枇杷树下稍稍歇一会儿。拿着塑料碗,倒下早已经凉了的开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然后还叫我姐姐赶紧回老房子屋里吹风扇去。

    “外面太热,年轻人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说罢便又接着忙活起来了。

    02

    父亲今年已近古稀之岁,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是写得一手好字。在我们儿时上小学的时候,他经常会给我们露两手。

    我记得在我们姐弟几个还没有正式上学的时候,父亲就开始用他所学过数学知识教我们姐弟几个背诵九九乘法口诀、进行列式计算,用家里厨房木柴烧完遗留下的黑炭,在水泥地板上进行一个又一个计算步骤。

    因此,还没上学的时候我们姐弟就已经学会两位数的乘法了。随着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长大了,这几年他好像都怎么没动过笔了。

    父亲一直希望我们姐弟几个能学有所成。家里的花销大部分都花在我们的学业上,他跟母亲一年到头也没有添几件新衣裳。我记得我们姐弟刚上学那会,父亲四处奔波,到处跟人借钱,也四处碰壁,受了不少人的白眼。他说不管怎样他都要让我们有学上。

    “光阴狠厉,携同刻薄与冷漠,蹉跎了男儿多少来势汹汹的锐气。”

    那时候他也是三十多岁的男儿郎啊!也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啊!我常常在想他是怎么去到别人家里,怎么跟别人开口的?被人拒绝后,离开别人家门口当时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脸上又是何种表情?但他却从来都没有跟我们说过,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求人帮忙的。

    当时,全家人都挤在破旧的瓦房里,我们一家围在饭桌吃饭时,父亲最常和我们姐弟几个说的话:“等你们考上大学以后工作了,咱们就想办法搞个大一点房子。”

    他时常念叨房子的事。

    因为我们是热带气候,还是在沿海地区,所以台风每年都会准时来“问候”。有一年,在一个深夜里,我们所有人都还在酣梦中,不知不觉却刮起了台风,家里房顶中央的瓦片都快被这大风掀没了,掉到了地上噼里啪啦作响。

    雨水也从上面哗啦啦往屋里滴着,我被这大雨声吵醒了,睡眼朦胧之间看到父亲手忙脚乱地拿着塑料盆子和铁桶放在雨水滴下的区域,接住滴下的雨水。我坐在床上,听着雨水敲打铁桶和盆子“砰砰”“嗒嗒”的声音。

    现在偶尔还会又梦见那塌天风雨声。梦里混浊,但铺天盖地的雨声足以把我唤醒,我醒来坐着床上静看窗外风雨飘摇。风渗雨漏的前生,随风入夜。

    那个声音是我童年的一个印记,也是我往后岁月里一直刻在脑海深处的声音。

    等第二天早上台风一过,父亲就会拿着自己制作的木梯爬上屋顶,手里提着弄好的混凝土,坐着在上面修补。

    “唉,也不知道还能住多久,每年都要做那么几遭。”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这些话。

    “怕是不能住多久咯,以后得搞一个好一点的房子才行。”又继续埋头继续干活。

    也就是那一年,母亲受了风寒,加上本身体弱和常年下地劳作,生了很重的病,一直卧床不起。躺了半个月还不见好,一直没出来,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父亲跟我们几个小的说:“这大风和大雨都能进到屋里来,人哪会不生病!还是得住好一点的房子才行!”父亲似乎更坚定了对房子的执念。

    那时候村里已经有人陆续盖好了平房、楼房,只有我们家的瓦房在众多的楼房和平房中“特立独行”。

    因为房子的事,加上家里本来就很拮据,父亲这个没什么身份地位和文化的人也是不怎么被人待见的。

    那些年,我还看不懂村里的风气。只觉得村里的人对我们家很“怪异”。当时我还小,我看不懂他们看我父亲时,眼睛里装的是什么。当然,父亲是成年人,他自然懂得那是什么。

    父亲在修补我们家老房子的时候,会在屋顶上面四处环顾别人已经盖好的房子,我时常看到他的眼里都是落寞的神情。

    每年台风一来,父亲就又会重复同样的工作,说着差不多的话,年复一年。

    那几年父亲早出晚归,脸上没有一点光彩,眼睛无神如同一个机器人一般,重复地干着活。

    我也时常在思考,父亲这累月深年的不尽意若要论究竟,只能是怪我们。

    03

    最近这几年,家里的条件也有所好转了。姐姐毕业了,也开始做了点生意,有了稳定的收入,加上父亲母亲的省吃俭用,凑合起来家里也算有了一点存款。

    去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因为我们几个姐弟都已经长大了,所以围在起来吃饭的时候就饭桌的空间就显得特别狭窄。我们在饭桌上吃得正香的时候,这时父亲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打开了话匣子。

    “要不,咱们今年搞个新房子吧。”

    “这老房子住不了这么多大人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你们还要带各自的朋友回来,总不能让人家觉得太磕碜。”

    “这老房子也有年头了,修补好多次了,也没法修了,也是时候该弄新房了。”

    我们全家都知道父亲几年前早就想说这些话了,只是当时碍于我们还在上学便作罢没说出口。

    我们全家都知道父亲有一个关于“房子”的执念,所以我们全家都一致同意父亲的决定。

    春节过后,父亲便开始张罗了起来。从找工人、买材料、搬砖、去江边运沙子、挑水搅拌混凝土、装水泥、有时候还给工人做饭、晚上计算工钱、材料费用……跟工人几乎做了同样多的活。

    看到我父亲不停地忙活着,我母亲常常“嘲笑”他:“也不知道谁才是工人啊。”
    父亲一边干着活一边“反击”母亲:“你懂什么,你啥也不懂,乱讲话!”
    “人多一起干活才能做得快,知道不?不然得等到啥时候才能完成!”
    “行行行,我不管你,那你悠着点,小心你的腰伤。”母亲一脸担心地提醒父亲的旧伤。
    “我知道的,没事。这才多大点事,你放心,不碍事的!”父亲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

    父亲随着年龄的渐长,记忆力开始衰退了。但他对盖新房的细节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的。工人师傅每一次跟他说需要什么材料,缺什么工具,他都会一一记下来,然后第二天就去给工人师傅找来。

    三伏天,在我们那是极热的,地面都可以把鸡蛋煎熟了。一出门去,常常要流下几斤的汗。父亲那件蓝色的工衣常常被汗水浸湿也不见他换下来,衣服也都被他穿得皱巴巴的了。这还是前几年他去一家工厂干活的时候,人家统一分发的工服呢。

    虽然温度很高,但是在我们那阴雨天气也是会时常“光临”,其中有一次下雨对我来说,格外记忆犹新。当时,我们全家正吃着饭,突然就下起了大雨,父亲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糟了!糟了!我忘记了。”神情里既慌张又着急。

    他放下手中的碗筷就往雨里冲,还不忘蹲下身快速用手拿起地下的那一大块塑料布。那块布是平时在晚上收稻谷的时候,用它来盖在稻谷身上的,以免晚上雾气太重会弄湿稻谷。

    大雨冲刷着父亲的身影,直至越来越模糊。在大雨淋漓的缝隙中,只见父亲用手打开那块大塑料布,绕一个圈地跑,将那块大布的四个角用石头和大木头固定住,以防大布被风吹走,等那块大布严实盖好地基旁边的那几十袋东西后父亲才又冒着雨返回。

    他的脸上松了一口气:“差点就坏事了!幸好还来得及,不然淋湿了那可就全完了。”

    原来父亲是怕那些混凝土材料被淋湿,所以才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去,用那块大布将它们都盖住。回来后,父亲的那件蓝色工衣也全都湿透了,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高兴的,像是保护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今年新房子也快盖好了,父亲在微信里跟友人聊天发语音的时候,会偶尔聊到我们家新房子的事。

    “还没完工呢,不过也快了。”

    “对对!是两层楼,家里孩子太多了,不搞两层住不完人咧。”

    “没有,没有!也没有多大,房子也就才那么点大,比不上你们哎!”

    “有时间就过来坐坐呀。”

    父亲的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点光彩,感觉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露出这样的神情。

    04

    前几天新房子要封顶了。

    黄昏时分,太阳还未完全沉下。父亲在楼下仰着头看着工人师傅在楼顶上面弄着最后的工程。等工人师傅完成后,走下楼来对我父亲说“完工了”,父亲便迫不及待地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红布挂在门上。挂红布是我们那边的习俗,谁家新房子盖好了,都要挂上红布的,寓意着年年吉祥,平安喜庆。终究也轮到了父亲挂红布的时候了。

    挂好红布后,父亲站在离新房门口的不远处,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工衣,他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着又两手叉着腰,先是用眼睛看了看老房子那边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着已经竣工的新楼房。

    夕阳照在父亲的脸上,他的脸氤氲着金黄的色泽。我看到父亲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都说苦执辛涩,让人混沌不堪,睚目盈血。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唯有与生活认真执着,方可在荒芜苦海捱到海上出生路,捱到登船临岸,方能在渐行渐远中将这盎然的希望拢进袖里。”
    文/周拾贰

    原创故事|周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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