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在冬天的时候常说我宁愿夏天热也不要冬夜的冷，而真处炎热夏日，倒又想起冬天的冷来。人总这样，但凡身处不利于己的境地，总有一种饮鸩止渴的渴望，而一旦真摆在眼前了，又退却了。

但是凭心说，我仍然是喜爱夏日多一点。固然，在对生活造成的烦恼上，夏天冬天都一样讨厌，热一身臭汗和冻僵手指，都是实实在在的使人不能从心所欲地做事。我仍偏爱夏日，或许是有过的生活片段经常浮现在脑海里都是夏天的情景。

社会经济的进步，促使各色消费增长，夏天商场于是成了避暑胜地，一扇玻璃门之隔，天上地下之别。逛街的，吃饭的，喝酒的，看电影，一座商厦都齐全，只消带上手机，怎样消耗长夏的苦闷，在现在社会里，有太多选择了。甚至咖啡馆里坐满了看书学习，电脑办公的不同人等。夏天的生机全在一桩桩的消费里呢。

但我度过的许多夏天，则全不如此。

小学六年级毕业，终于不用做暑假作业，踏踏实实痛痛快快地可以玩两个月，在乡下度过无忧无虑地度过两个月暑假，是人生中难以忘怀的美好。

犹记得在一天午后无聊，在父亲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柜子的书，那时候只读过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等几套通行的童话书，这还是从一位同学借来的，同学生日时候他舅舅送他一套童话书，借给我的时候崭新的可以重新上架，他压根儿没兴趣呢。此外就是读过两本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和《三个火枪手》，书成了一种吸引我的另一个世界。在面对一柜子沾着灰尘的旧书，喜悦的心情是不消说了，一本一本，一摞一摞搬到大厅里，仔细地翻着，从《说岳全传》到《水浒传》《西游记》，那一整个夏天都在客厅的竹躺椅上和夜晚的凉席上度过，可以说那个夏天是我人生中最深的夏天，往后所有岁月的经历，都会往那里填补。

山村的夏天虽也热，但晚间却凉爽无比。家家户户必备凉簟不必说，还需一袭薄毯，晚间的山风幽凉侵骨，若不仔细，有受寒感冒之虞，则影响次日的农活生计。大抵上，山居的夏夜是有一种粗犷的诗意，在茶余饭后，搬一张躺椅在门前，摇一柄蒲扇，啜一杯苦茗。偶尔同村的乡邻路过，就着影影绰绰的月光与灯光闲谈几句，递根香烟，所谈大多是天地的收成和打算，这是农人所有期盼和希望。

我们这帮半大的孩子们呢，午后大人们农作劳累午睡，我们就没了拘束，肆意撒野。也自有玩法，两副大人旧弃的扑克牌，我们拿来玩接桥，玩的腻了，便去寻果子吃，枣，葡萄，李子，无论多偏僻的山坳，多险滑的溪河，我们能找寻出每一棵果树，并尝食之后评定甜酸以决定下次是否光顾。晚上呢，偶尔会跑去田里摘个新鲜西瓜分食。然后一起抬抱竹席坐在某家楼顶纳凉看星星，微风阵阵，远山只在天地之间模糊地显现巨幅长幕。当倦意来袭，有的直接在楼顶天当被而眠，我自小体弱，曾有一次也不慎在楼顶睡着，次日便感冒。因而并不敢有此豪举，悄然下楼回到自己的家，大人们早已熟睡，熄了灯，月光透过窗前的柏树映照进来稀疏的光点，像是雪落在地上，伴着偶尔的风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