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启示,或许同时也在向后人暗示什么。在五百年前某个滴血的正午,在席卷天下的大酋努尔哈赤面前,著名的僭越者耶律阿术并未离世,虽然当时所发生的事件在本质上以一把钝斧头结束了他的肉体,将他的头颅与身躯斩为两段。
历经沧桑,这个人,这个曾经娶了十七个老婆不可一世的男人弥留之际被囚在冰冷的锁链与木栅之间,他并不知晓他的两个老婆,其中一位名叫楚楚的——正是这个女子的家族背叛了他,将他缚到大酋努尔哈赤面前邀功请赏的——已经自缢于能岭。不难想象,彼时倒在地上,他备受凌辱,一位披甲人嘲笑地解开裤带向他头上撒尿,还故意用枝拔掉矢镞的箭敲打他的头颅,然后哈哈大笑着插在他的脖颈旁。隔着栅栏,是映照了半座城的火光,是阴谋丛生的子夜,是那群欢呼胜利的女真人,他们或许还在屠杀与奸淫。他不由地想到了他那十四个老婆,她们正值花容月貌,失去他的庇护难免不会沦落风尘。当然还有他那把原本值得炫耀的金弓,正是凭借它,凭借一遍又一遍模棱两可且不加任何解释的话术,他才能够畅通无阻地宣称自己是大明特使,是朱氏子弟,是忠诚的亦失哈。
接着他看到了死亡,以及死亡之前的幻象。其实早在他成为萧镇主宰之前的某个夜晚就曾梦见过这把将要夺取他性命的钝斧头,只是他始终认为那不过是一个虚幻缥缈,没有当真。后来他背着那把金弓跋涉千里走进这座被遗忘的城,又凭借它赢得了那位埃文女子的芳心,最终控制住了萧镇,并将之重建。而就在他得意之际灾祸不知不觉降临,大酋努尔哈赤率领的八旗自千里之外骤然袭来,从此他的故事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从此他的故事被封印进无边无际的永恒,次日午时三刻一名体魄剽悍的刽子手将要挥起发钝的斧头砍向他,劈断他的脖颈,乃至血溅三尺,引起披甲人的一片欢呼,刑场就设立在大悲寺后面。若干年以后一名白发苍苍的画师穿街过巷,一边听着人们的讲述,一边凭借想象画出一把钝斧头,手起斧落的刽子手与一张仰面大笑的脸,角落里还有一片正在飘落的凋叶,一枝湮灭在尘世的发钗。若干年以后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回首往事,感慨之余还在缅怀那时的荣光:那个时候真的路不拾遗,户不闭牅,每个女人都渴望成为阿木术的老婆,哪怕做他无名无份的妾室。若干年以后这把钝斧头被摆放在萧镇博物馆,旁边还放着标签,墙上印着关于耶律阿术与楚楚的故事,还有几行关于萧镇的历史,玻璃展柜的一侧还镶嵌着以史为镜的四个鎏金大字。或许摆放在那里的并非当初那把钝斧头,它们存在的意义也不相同,但它们都是能够砍断人类脖颈的钝斧头。
自然,这只是一个故事,一则完全可以忽略掉的寓言,在世间重复了不止一千几百次,却依旧在不断地重复,在不断地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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