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地始冻,水结冰。
在这里,塘洼里的水每天都要被碾出无数道冰纹,酷似哥窑的裂纹釉。一夜后重新被冻上,第二天再被碾出新的冰纹,直至冰纹碎、地皮干。
库房的师傅们话不多,只顾每天装卸打包,用呼哧地喘气代替交流。只有在吃饭时才会讲几句,讲的也无非是饭菜合不合口,胳膊舒不舒服之类的话。毕竟饭菜也没什么花样,胳膊的承重也从未减轻。
自打到了这儿以后,似乎有种与世隔离的恍惚。除了冷以外,并没什么别的不适应,还夹杂着些许熟悉:譬如早上五六点闻到莫名其妙的柴火味,隔壁小商品拖车的声音,还有阳光下从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咳嗽。
师傅们人都很好,几乎没人打听你的学历、年龄、家庭。也不会因为好奇而问出“为什么到这儿干活”之类的话来,这些问题,连他们自己都不怎么提起。问的最多的,只有每天定量的装卸任务,等到有人来盘库时,还会考几道“数学题”。师傅们个个都是心算大师,不用计算器也能把那一堆堆小山高似的书算得毫厘不爽。
“双十一”自然是忙碌的时候,但比起隔壁的小商品库,只是小巫见大巫了。事儿多了,活儿难免要糙一些。这时候,磕磕碰碰就是挠痒痒,偶尔被划几道口子也是正常的。
或许是因为戴着手套、亦或是膂力不足。手指头还没磨成师傅们那般粗壮,伤疤倒是能一次次穿透防护。正所谓通则不痛,磕磕碰碰某种程度上也能激发干劲。只要不是冻疮,别的都不算什么。
说起来,这里每日辛劳,所得不过一夕安寝、三顿简餐,以及一些必要的旅费。闲时用茶缸沏一壶毛尖,看师傅们下棋,顺便逛逛隔壁库房新进了什么东西,累时到东北角的行军床上和衣而睡。守在这里,虽比不得边防战士艰苦朴素,但每天风吹日晒,至少精神上做足了样子。有时候,灰头土脸也有别样的神气。热闹是里面的,外面什么也没有。
要说这里没有一丝倦怠与无聊,那是不可能的,但很少有人为此抱怨。不是因为大家能忍,而是抱怨了也是浪费口舌,无济于事。与其抱怨还不如想想以后怎么报愿。我不知道师傅们是出于什么机缘来到这里,只就我自身而言,实在是一无所长,多少还有点包装寄送的经验,几经周折才到了这里。每天“累得其所”,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别的事也不会做。至于什么计算数据、整理检查、撰写报告、制定计划之类费脑子的事,不是一窍不通就是马马虎虎。所以当一个人跟你说自己什么都不会时,也许不是在谦虚,有可能是真的。
说到打包,突然想起赫拉巴尔的故事了。作为一个专业的废纸打包工,他竟能从中淘出不少精品,每天兜兜转转,就为了收集保存这些东西不被拿去化为纸浆。能在工作以外还觅得一点志趣,这样的境界实难企及。
大概不久前,有位师傅也讲过这个故事,只是如今时代变了,那些被拿去化浆的“废纸”,你再怎么说好也不一定存的住了。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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