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人、大书法家钱沣(1740-1795)有这样一幅墨迹:
名美尙欣闻过友,业高不废等身书。
这一联不适合自己挂起来显摆,但特别适合送朋友。朋友要收到挂起来,那不仅不是显摆,还可能是很好的激励。
上联“名美尙欣闻过友”,意思是——越是名气大、德行好的人,越喜欢朋友挑毛病。
《弟子规》中讲:善相劝,德皆建。过不规,道两亏。总是互相吹捧的,绝不是真朋友。
下联“业高不废等身书”,意思是——越是立大功的人,就越要给后人留点文字。立言之人未必有能力立功,但立功之人应当有责任立言。
为什么说“立言之人未必有能力立功”呢?我们看下面这个例子:
曾国藩对清初大儒王夫之(1619-1692)的学问推崇备至,曾资助刻印《船山全书》(王夫之被后世称为“船山先生”),对传播其学问思想居功甚伟。但他却对王夫之有着这样的评价(摘自唐浩明所著《曾国藩》):
船山之学确实宏深精至,但有的则嫌偏刻。比如对人的评价,求全责备的多,宽容体谅的少。若让船山处置国事,天下则无可用之人了。
作文与做官并不是一回事。作文以见深识闳为佳,立论即使尖刻、偏颇点亦无妨,因为不至于伤害到某一个人,也不去指望它立即收到实效,只要自圆其说,便是理论,运笔为斤,自成大匠。做官则不同,世事纷繁,人心不一,官场复杂,尤为微妙,识见固要闳深,行事更需委婉,曲曲折折,迂回而进,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万不可逞才使气,只求一时痛快。历来有文坛上之泰山北斗,官场上却毫无建树,甚至一败涂地者,盖因不识此中差别耳!
那为什么又说“立功之人应当有责任立言”呢?这是因为之所以能称为“立功”,那所做的事一定是关乎团体、民族、国家的大事。而这样的大事,其缘起、进展、完成必然牵扯到诸多的人力、财力资源、甚至流血牺牲,其中的是非曲直、利害取舍、前因后果等等,都应该被详细记录下来、以作为集体智慧的积累。常言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没有这些记录,后人又能从哪里借鉴经验、吸收教训呢?
像美国每一任总统卸任后,除了建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图书馆、陈列展示任职期间的材料记录外,一般还都会写回忆录,详细阐述任期内重大事务的决策细节、成败得失,比如奥巴马在2020年11月出版的回忆录《应许之地》里,就详细地回顾了如何在美国推行全民医保(也被称为“Obamacare”奥巴马医保)。虽然不用看这本书,民众、专家也可以获得大量关于医保争论的公开资料,但奥巴马作为处于各方利益、矛盾漩涡核心的关键人物,他的思考,本身就有着不可取代的价值。这不仅是美国的政治遗产,也同样是人类的政治遗产。
说到这里,就想起自己每每翻阅曾国藩先生的日记、家书时,心里常会泛起一股莫名的感激——老先生好像用他那诚朴厚道、殚精竭虑、叱咤风云的一生,给我们换来了这一点点至情至理的文字。细看来,不是文字,点点是先生泪。
附:其他墨迹
钱南园 郑孝胥(1860-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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