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

作者：刘依然

杏林杂志社

装饰华丽的马车在石子路上嘎嘎压过，停在一家玩偶店门口。

马车夫撩开了白色的天鹅绒帐子，一个身着粉色蕾丝长裙的金发贵妇摇着折扇下车，婷婷袅袅地踱步，走进了店里。店主是一个漂亮的红发女孩，看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虽然衣着简朴，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依旧能让人如沐春风。

她身后的黑檀木柜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娃娃，小的只有巴掌长度，大的几乎和一个成年女性差不多了。玩偶表情各异做工精致，从它们被梳理的整整齐齐的长发和柔顺妥帖的衣角就能见得分毫。话说回来，拥有这样的手艺少说也能够赚到不少钱，但是店主说了：我做娃娃只是为了让大家快乐。所以她的玩偶都十分平价，不仅是周围小资产家，就连一些皇亲贵族也会来光顾。

贵妇挑了一件中等大小的玩偶，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它的头发，像是在抚慰自己的孩子一样。跟在她旁边的马车夫见自家主子如此高兴，也心甘情愿地付了那笔并不是很昂贵的价钱。送走了贵妇，又有不少的人来光顾。

距离这条街半英里远的泰晤士河边，新建起来不久的钟楼敲了十二声。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个子高高的中年男人前来拜访。他蓄着棕色的大胡子，却衬得头顶的发丝越显得稀疏。黄铜框的单边眼镜架在鹰钩鼻上，黑色的大礼服上总会沾着些颜色奇怪的污渍。

“威廉先生，您总是这么准时。今天又带来了什么新的零件给我吗？”店长喜滋滋地迎过去。

威廉推了推眼镜，看着总是在微笑的店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是，您可是我的老主顾，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让您失望啊，佩吉小姐。”

威廉之前是一个独自在外打拼的没落贵族，自从维多利亚女王上任，国家的经济力有了迅猛发展，他也就趁着这个机会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新兴的小资本家。玩偶店店长佩吉是他这两三年来的合作的最为密切的生意伙伴，佩吉有着令人惊叹的手工技艺，他有各种材料的来路。一来二去，他们便成了关系要好的挚交。

他从来不坐马车出门，就算是给佩吉供货也是独自一人用羊皮袋装着零件亲自送来。就这一点佩吉还劝过他好几次，让他不要那么操劳，但他只是摆摆手婉言谢绝，依旧我行我素。

“佩吉小姐，你不是说你姐姐洛菲会来吗，怎么没见着她。”威廉前几天听她说她的姐姐今日会回来，特地打扮了一番，希望给人留个好印象。他在柜台左侧的单人椅上坐下，四处打量，并没有看见除了佩吉和他之外的其他人。佩吉正忙着给新来的零件分类，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洛菲她说最近有些忙，因为她收到了好几个贵族小姐定制嫁衣的单子，最近都不会来了。您也知道的，得罪了那些皇亲国戚，我们可是连饭碗都要丢掉的。”

威廉点了点头，他对佩吉这番言论可是一点都不惊讶。当初和佩吉开始合作关系的时候，这个小小年纪就出来混生活的女孩子就和他讲了这么早经商的理由。在这两姐妹还小的时候，父亲就因为驾着马车不小心冲撞了当时的亲王而被投入了监牢，不久就因病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这两个孩子长大，也因为过度操劳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姐姐洛菲跟着一个裁缝学了手艺，就去了其他城市谋生，佩吉就跟着这个玩偶店的老店长学做娃娃，或是上天见怜赐予她一双巧手，几年之后她就继承了这家店。

“再过三个月就是姐姐的生日了，我一直都在准备，想做一个和姐姐一样的娃娃送给她。可惜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材料，而且也没有设计好衣服，做好一个娃娃起码也需要一个半月。这下该怎么办呢……”佩吉在柜子里翻找设计图，发现没有一个能满足她的设想，她恼了，将手里的设计草稿揉成一团扔进角落。威廉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带着薄茧的食指在桌上敲了敲：“佩吉小姐，我来帮帮你吧。给我一张洛菲小姐的画像，我去找熟人设计衣服，做娃娃的材料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找。你就专心做娃娃吧。”

佩吉乌云密布的脸上立刻阳光普照，收拾好东西就去找街头的画师，连门都忘了关。威廉笑着摇了摇头，蓝色的眼睛眯成了一双弯月。

可能是太希望洛菲高兴，佩吉开始没日没夜地制作。雕刻模型，打磨关节，刻制面部，裁剪服装……狭小的店里开始堆满了各种杂物，来光顾的客人越来越少，柜子上结上了灰色的蜘蛛网，晚上还能听到老鼠的叫声。

威廉来访的次数也在减少，带来的零件也逐渐减少。每次他一进门，佩吉催促他留下东西后就立刻打发他离开，连让他打招呼的机会都不给。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准备钻进来的阳光，原来陈列在柜子上的漂亮娃娃蒙上了灰，甚至有一些已经被老鼠咬坏，露出了里面黑色的棉絮。

又是不眠的一夜，她正在打磨一颗蓝色的宝石，准备嵌进躺在地上已经做完了一大半的娃娃空洞的眼眶里。可惜的是，威廉只找到了这一颗，而且它的大小不足以磨成两个，这样的话，它就只有一只眼睛了。

不能让姐姐不完美……

佩吉从一堆乱布里找出一块黑色的披在身上，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燃烧了大半的马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佩吉才扶着墙壁慢慢地走回来。她的右手紧紧攥住，而前夜带出去的马灯却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她好像不在意身上的污渍和伤痕，欣喜若狂地将娃娃靠着墙壁立起来，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了那个空洞的眼眶。

真漂亮，姐姐最漂亮了。如果可以，好想让娃娃活过来啊，这样姐姐就能陪着我了……

佩吉痴痴的笑着，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门突然被人撞开，冲进了一大堆人，狭小的房间立刻就被挤得满满当当，佩吉根本就没有抬头看，她抱着娃娃，一副打死都不给的样子。第一个进门的人看到了她柜子里的娃娃尖叫起来，其他人四处张望的目光立刻被吸引，有个胆子大的人走到柜子前，伸手碰了碰。一团黑乎乎的棉絮抱着一块看不清形状的肉，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味道。

“抓住她，她就是凶手！”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大喊一声，几个壮汉扑了过去，生生的将佩吉和娃娃分开。佩吉哭喊尖叫着，想重新抓住娃娃：“放手，那是姐姐，把姐姐还给我！”军官皱了皱眉，挥手示意助手把人架走。佩吉瞪着眼睛，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只有一只眼睛是完好的，另一边只有一个血洞。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些原来认识她的人在窃窃私语：

“看到了吗，那个破娃娃，是不是很像她姐姐？”

“是啊，自从她们的妈妈死了之后，那个小女儿就得了癔症……平时都是她姐姐来照顾她的。直到有一天，她们俩不见了我还以为他们投奔亲戚去了。然后我们这条街上就开始有人死了呢……而且每一个受害者心脏都不见了！”

“要不是附近的人闻到了味道，我们哪知道她住在这个破烂的木板房里。还藏着……噫——”

“啧啧，真是疯子。看那些东西，估计全都是她做的。”

……

军官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蹲下身子，开始检查那和在佩吉眼里美丽无比在旁人眼里却是一堆垃圾的娃娃。

他的手触及到娃娃的脸，立刻就像被火焰灼烧一般收回，他回头看着满脸疑惑的人们，不受控制的说：

“这个娃娃……是她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