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的生

作者: 真相是假 | 来源:发表于2020-09-20 16:28 被阅读0次

    文/小野原创     

    图/小野拍摄

    “只要你像只麻雀一样,安稳地停在枝头,没有一条狗能干涉你的生活。”
    后来他站在庭院前,看见一只受伤的小麻雀被该死的土狗吃了。

    【壹】

    暮色四合,暖橘色的路灯一明一灭,闪得很嚣张。整条路就靠这个路灯的微芒支撑着,树影森然。

    林朗抬头望了一眼,不禁嘀咕“这灯又要坏了嘛”,刚说完,灯像被雷劈了一般,彻底熄了下去,稀薄的月色里,只见他怔愣了片刻的身影。

    他匆忙拐进胡同,一股臭水沟里浓腥的味道扑鼻而来,这一带多是海鲜小摊,旁边的垃圾场等堆溢出了腐坏的虾蟹,才会有车来清理。

    到家比平日迟许多,邻里寂寂,他摸着钥匙开了家门,将公文包随手一扔,整个人瘫躺在掉漆的硬木沙发上。想起冰箱还有昨晚剩下的海鲜炒饭,他拖着疲累的身子,把饭热了一下。

    白天不管多苦多累,只要晚上回家能吃上热乎又香喷喷的炒饭,生活似乎总能一笑而过。刚拌好辣酱,忽然他看见鞋柜爬出两只肥大的蟑螂,用拖鞋瞄准砸过去,打落了一只,另外一只不偏不倚飞落在他拌酱的饭上,等他正要去抓,狡猾的蟑螂就钻到了沙发底下。

    他干脆蹲下身,紧盯着潜伏在黑暗里的蟑螂,几番捣鼓后终于抓到了它,四目相对,似乎心情还不错,“嘿?我就不信了,弄不死你!”

    他死死踩住它,看着桌上的饭咽了咽口水,心想,算了,索性将表面的扒拉到垃圾桶里,剩下的还是香的!

    十二点整,熄了灯,他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小插曲,自己真是幼稚,不禁笑出了声。

    吃撑了,一夜无眠。

    【贰】

    “林朗!起床了吗?我等会去找你叙叙旧呗。”电话那头张放的声音贱兮兮的,林朗突然弹坐起来,“什么?你小子别来,听见没!”

    张放不理会他,直接掐断了通话。林朗挠了挠散乱的发,看钟七点不到,本来就没怎么睡,好不容易周末想晚点起,他还假借叙旧来蹭吃蹭喝。

    他随意收拾了屋子,出去吃早餐买菜,天气真好,心情也跟着变好,暂时忘记了张放那茬。他笑着帮小郑家的狗子顺毛,“狗哈早。”

    “朗哥早!”

    “噢,小郑早,去图书馆啊,加油冲冲冲!”

    “刘大爷早!齐姨早哟~”

    “小朗,侬最喜欢的大饼来一个啵?齐姨给多打一个鸡蛋嘞!”

    本来馋小馄饨的,看齐姨这么热情,他不忍拒绝,爽朗地声音响起,“好嘞,来一个。”

    “小朗啊,侬来看看,今天刚运来的牡蛎,新鲜滴哟!蔬菜也都自己园子种的嘞。”

    “小朗,来我这里看看哩。”

    ……

    逛完集市,他两手已经拎着满满的几袋。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走进胡同口的小卖铺,“吴伯,这里卡口灯泡,有伐?”

    “有有有,我给侬拿。”

    林朗烧好一桌子菜,开了几瓶啤酒,张放刚好进屋,手臂勾搭在他脖子上,“哇,做了啥好香啊,小朗朗,这么久不见想我了没?”

    林朗听见这话,作恶心状,狠狠地拍开他的脑袋,“叙个鬼的旧,不是上星期才见嘛,能不能别这么油腻?”

    张放不理会他的嫌弃,毫不客气地坐在餐桌边吃饭。下午哥俩像往常的周末那样,一起打游戏消磨时光,不知不觉夜幕已至。晚饭后,林朗穿上大衣正欲出门。

    “这么晚,你出去干啥?”

    “胡同口的灯泡坏了,上报维修肯定要等很久,大晚上的多不方便。”

    “不是吧!你平时帮大妈看摊子,给大爷运东西,就当日行一善了,路灯不亮,也得你管?你这快赶上人圣母玛利亚了…”

    林朗一个白眼翻到了天上,“您吃好喝好就滚回去,不送!”

    【叁】

    林朗从小跟父亲学电工,这种程度的修理,对他而言小菜一碟。他爬上梯子,三两下灯就亮了起来,那一瞬间有回忆窜进他的脑海。

    几年前冬天的夜晚,青禾下班走过胡同,黑漆漆一片。林朗认识这个搬来对街不久的姑娘,在后面用手机照明,清咳了几下,“这灯坏了啊,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太安全。”

    另日晚上,林朗在修路灯,青禾刚好看到这一幕,觉得很舒心。后来他经常在路灯下等她,一地昏黄,只见两个紧紧相拥的影子。

    摩托车的滴滴声让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张放疑惑地盯着他,“你在上面发啥愣呢?我先回去啦。”

    “路上小心,你骑慢点…”他话音刚落,张放已经开出了很远,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又是上班周,林朗起大早刮好胡子,将西装熨帖平整,挤着地铁去公司。刚在办公桌前落座,晓枫递交了一份年度项目计划报表,林朗看出了其中的纰漏。

    晓枫刚来没多久,在他手下学业务,为人温和敦厚,总是在他身后“师傅师傅”地喊,林朗很欣赏他的实干。他很无奈,心里已经拿准了,他这种渺小的职员,替罪羊的不二人选。

    他在茶水间接过咖啡,主管从旁经过,冷冷地喊了一声,“林朗,你立刻来下我办公室。”

    他敲门进去,眼前是一个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秃头男,他戴着黄色的眼镜,镜片还会反光,让人看不到镜片后面有什么人性的东西。

    “你在公司待很长时间了,应该会明白,有些话听到了要烂在肚子里,有些事只能视而不见。回去让他自己辞职吧。”意思是,只要像只麻雀一样,安稳地停在枝头,没有一条狗能干涉你的生活。

    晓枫抱着收纳盒,约林朗到天台,只问了一句,“不是我的错,前辈明明知道,我一直以为您和他们不一样,这样您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林朗紧挠了一下手心,脸上挂着诚恳的歉意,“你说得对,我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虽然抱歉,但我需要这份工作。”

    看着晓枫离开的背影,他想到了张放上次的调侃,不禁自嘲,圣母吗?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圣母,都是在一地鸡毛的日子里兀自挣扎罢了。

    【肆】

    林朗心里乱糟糟的,下班漫无目的地晃悠了很久才走进胡同。远处一个背着书包的身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他走近才看清那人,“小郑?怎么不进屋?”他随即在小郑旁边坐下来。

    “怎么啦?有啥烦心事儿?”

    “朗哥,这几个月我推掉所有娱乐,整理资料,训练面试,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泡面都吃吐了,我真的很努力了,为什么最后不是我?”

    林朗苦笑,“真的努力了吗?你干脆不要吃饭喝水,每天二十四小时准备面试。即使你透支生命,不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吗?你已经很努力,做得很好了,只是没有机遇而已。”

    他想到自己当年的考研梦,心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每天勤勤恳恳,笔试拿了第一,面试表现也不错,但结果却不如意,后来才知自己是被一个官二代刷下来的。

    小郑眼里噙满了泪水,笑得很灿烂,那是释然的笑。这几个月辛苦得要命,压抑到快要窒息,但没有人告诉他,他做的足够了,累了就休息,不用那么努力。

    “哥,不管机遇如何,我决定再来一次,我不想要后悔的人生。”

    林朗怔住,后悔过吗?自己放弃得太彻底了,原来还有一种选择是重来。他无奈地将懊恼的想法压下去,搂过小郑的肩,顺势将他从地面拽起“男子汉哭什么,走,哥请你喝一杯!”

    “谢谢哥,明天还要早起去趟图书馆等我成功,请你哈。”说完他闪进屋内,独留林朗融在这无边夜色里。

    深夜又失眠了,他倚在床头拿起一旁的相册,全是纷扬的雪景。生长于南方,他从小就对雪有特别的情结,儿时听大屋的老辈们说,雪能洗尽世间的丑恶,让一切变得纯净。他们把这称为十二月的奇迹,只要下雪了,年末终会有奇迹的。

    所以两年没再下雪的江南,今年冬天会下雪吗?他的心里似乎渴望着一场雪,寂寂无声的大雪。他曾承诺过青禾,以后要和她一起去挪威看雪。

    想到青禾,他的眼睑沉下去,瞳孔黯淡无光,那些欢乐的回忆猝不及防在暗夜里张牙舞爪,他只能轻轻叹息。那个诺言,还会有机会吗?

    【伍】

    林朗出门吃早餐,正纠结要吃什么,一阵寒风吹过,熟悉的香气,耳边荡起了清脆的声音,久别重逢的温柔呢喃,“林朗。”

    “青禾?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只是刚好路过,顺便来拿点东西。对了,我那公寓要交房租了,你能不能…”

    还未等她说完,他立马拿出工资卡,交给她说,“正好我这个月发工资啦,密码还是你生日。”

    她自然地接过卡,“行,那你去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放看见了他交卡的那一幕,心里愤愤不平,绕到旁边的小铺子点了份早餐。等青禾离开了,他才上去拉林朗过来。

    张放没好气地问,“她又来找你干嘛?”

    林朗没理会他的质问,反而去调侃他,“你最近来找我倒是很频繁,不要工作了吗?”

    “你别岔开话题,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还好意思跑来找你拿钱?当初她把你说得连狗屎都不如,我还以为多硬气呢,这…”

    林朗脸上带有愠色,冷声呵斥,“你别说了。”

    张放窝了一肚子的火,却只能灼烧自己,他不再吭声,闷头吃着小馄饨。刘大爷这会正好得空,从里屋出来,给他们一人碗里多加了几个馄饨,吆喝了一声,“这里管饱噢。”

    刘大爷忽然问他,“小朗,你见着小旭了伐?这两天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不在齐姨的铺子里帮忙吗?发生了啥事?”

    “听说,他老婆跟别人不清不楚,就是因为他总是忙,没怎么看着她,那男的还是小旭认识的人哩,哎呀,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你们也都多注意咯,看着点自己的媳妇儿。现在这个世道啊…”

    林朗的心“咯噔”一下,但是青禾不会的,他太了解她了,以前他特别困难的那段时期,都是她陪着度过的。现在他们不过是闹着别扭而已,青禾绝不会背叛他。

    他想起了两年前的冬夜,他去接参加完同学聚会的青禾回家,站在寒风中等了足足四十多分钟。他有些担心,就四处寻她,旁边的小道上,他看见青禾在来回踱步,不停地抖衣服。

    零下四五度的天气,她的棉衣是解开的,脸蛋和耳朵都冻得通红。后面走出来一个女人,好奇地问青禾,“这么冷的天你咋还不回去,这是在干嘛呀?”

    “我刚吃了那么麻辣的火锅,身上有很浓的一股味道,我老公对辣椒严重过敏,闻到味道都会起红疹子。”

    “青禾,你可是无辣不欢的人啊,你那位不能沾辣,这你怎么受得了?”

    青禾有些娇羞,不过还是坚定地回复,“因为爱,我很爱他,所以不管是什么,我都能受得了。”

    那女人一听,不禁偷笑,“哎哟哟,那要我载你一程吗?”

    “不用啦,你先回去吧。我老公已经在等我了。”

    林朗整个人呆滞在那里,冰冷的身体和心,被这番话捂得滚烫,他跑过去紧紧把青禾拥入怀中,有些哽咽,只是埋怨了她一句“傻瓜。”

    他深信,青禾很爱他,这不会变的。

    【陆】

    冬日的晴朗天,暖意融融,林朗心情大好,吹着欢愉的口哨往公司走去。

    “林组长,提醒一下,今天下午六点前,桌上的文件需要你签好名。”主管的秘书指了一下放置在旁边的深蓝文件夹。林朗随即翻看了两页,项目中要给一家三流企业放贷。

    以前他仰慕的一个前辈告诉他:为了不过谨小慎微的生活,平时要谨小慎微的思考。小碎步,慢慢走。

    看到公司名时,他的指尖顿了几秒,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灵敏嗅觉,促使他去调查了这家企业,结果发现存在很多问题。

    他把情况如实反映给主管,但主管为了完成KPI(关键绩效指标),信誓旦旦地说出了事自己会付全责,让林朗立即签名放款。

    林朗太清楚这个世界了,哪里会存在公允与平和,只有虚与委蛇才能加冕桂冠。他无从反驳。

    这笔放贷完成后,整个部门超额实现了KPI。主管组织了庆功宴,他举起酒杯,咧着嘴笑得奸佞,满口大黄牙暴出,仿佛要把林朗拆骨入腹,“做得好,我敬你一个!今天我们部被总公司表彰,你离升职不远了,林主管?”

    林朗礼貌性碰杯,闷声一饮而尽,不再去理会他恶心的打趣,只是内心隐隐一阵惴惴不安的感觉。

    半个月后,那家企业宣布破产倒闭,100万的贷款顷刻成了坏账。林朗早就料到是这个结局,也料到自己要承担一切,反而心里的沉重都消散了。

    主管满脸黑线,只扔下几句话,“当初可是你签的名,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错你不认也得认,锅不背也得背。”

    林朗主动辞去职位,还背负着几乎没有任何胜算的官司。他脑中一片空白,汽车的鸣笛声也扯不回他的神。走到胡同口的庭院前,他突然停下来,看见一只受伤的小麻雀被该死的土狗吃了。

    他脸上满是嘲弄的表情,一只脚不受控制地踢开路边的石子,“瞎扯淡的人生,真讽刺!”

    这时电话响起,“朗朗啊,在忙吗?你这孩子好久没来电话了,妈心里老硌着的,你和青禾工作都好吧?”

    “嗯,妈,我前段时间挺忙的。你放心,工作都蛮好,待遇也不错。”

    “妈跟你说,现在工作太难找,这稳定了,你就脚踏实地努力干。对啦,你爸想他宝贝孙子了,你们放假带言言来玩玩呗!”

    “好,我和青禾说一下,这周末就回去看看你们。”

    一挂断电话,后面有人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来还没跟阿姨说你俩的事呢?”

    张放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大箱子,指了指,“咋的?你这不干了?”林朗简单讲述了近期发生的事,张放一副恨特不成钢的表情,“你当时怎么能答应呢?这不是你该有的智商啊。”过了一会,他又大义凛然地说,“算了,事已至此,我给你一起凑钱,难道眼看着兄弟去蹲牢房不成?”

    “钱的事我自己有办法,你就别瞎操心了。”

    “咱俩啥交情你跟我客气,小时候可是光着屁股穿过一条开叉裤。”

    林朗噗嗤笑出声,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张放一点也没变,他还是那个在他困难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要和他一起扛的人,心里的感动快要溢出,却只说,“这官司的事,你在我爸妈那千万别说漏了嘴。”

    【柒】

    林朗翻开日历,注意到赫然用红色记号笔标注的日期。十一月十一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还有两天,也是时候该去接她回来了。

    他匆忙路过一家珠宝店,想着还是折回身走进去,看了几款最新设计的戒指,无意被角落一枚两片雪花的戒指所吸引,柜台的服务员绘声绘色地讲出背后的浪漫故事,说明这款的寓意是“一世一双人”。他预定好这枚雪花戒,回家的路上不停想象青禾会怎样感动的场景,一个人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周末下午,他去花市逛了一圈,她的爱好无论大小,他都记得无比清晰。他抱着一大束鲜花,去往青禾单位的公寓,拐过城西小道,他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有点惊喜,正欲喊住她,旁边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青禾,你… 周全?”他差点下巴没惊掉,他们手挽着手,十分亲昵的模样。他紧攥着掌心的那枚戒指,将它扼杀在灰暗里,只有内圈刻下的“爱禾”在闪闪发光。

    他以为他们像所有夫妻一样,正是七年之痒的过渡期。只要彼此还有爱,捱过去都会好的。不过,停在原地的始终只有他而已,她不爱了。

    “我之前一直对你心有愧疚,我给不了你理想的生活,你跟着我确实受了不少委屈,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周全,我的大学同学,你们呵。”

    青禾一直恪守本分,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可是见多了相似的人,深切地感到自己的心意变了。特别还是在他们闹离婚而分居的这段时间里,周全就是那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特别又有趣的人。

    “林朗,对不起,我…”不等她说完,他甩开她的手臂,双瞳充血,竭力嘶吼,“你最对不起的人是言言!”

    雨势愈加汹涌,林朗忘了该怎么发脾气,要把周全揍一顿吗?还是把他们抓到岳父母那里对质?可是他不愿再多说一句,决绝转过身,任由自己被模糊的雨夜吞噬。

    一旁垃圾桶中那束妖冶盛放的红玫瑰,被雨水肆虐摧折,有花瓣碎裂在地上,掉进深深浅浅的水洼里,渐而晕染开来,仿佛在无声泣血。

    他回家从抽屉里拿出青禾之前给的离婚协议,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难过,以至于表情很扭曲。原来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纠纠缠缠这么久,最终连尊严都败了一地。

    一次不忠,一生不用。

    平复了几天后,他终于决定签字,随后就给青禾打电话,“我同意离婚,不过言言就由我来抚养,毕竟你不是个称职的好妈妈。”

    “我的儿子跟我最亲,我不称职,那你呢?这两年你抱过他几次。”

    他哑然,以前早出晚归地工作,看见的几乎都是孩子的睡颜,言言会叫爸爸吗?他陷入了这种令他纠结到抓狂的事实之中。

    “法庭上见。”

    法院终审闭庭,法官以孩子未满两周岁为由判给了女方。后续是待孩子长大能辨是非后,可自由选择跟随男方或女方,到那时男方也可以再次争夺抚养权。

    张放陪同林朗听审,这个结果令他异常愤怒,拳头已砸在墙壁上,“她是不是有病,怎么能自己做苟且事还理直气壮把一切都抢走,还是人吗?言言以后怎么可能会回到你身边…”

    所以人一旦开始失去,就要马不停蹄地失去。他心想,生活真是糟乱如麻,也不明白是怎么欠下了这么深的孽债,竟要用所有的不幸去清偿。

    他的眼神不再透光,显得十分呆滞空洞,半晌才看着张放,又仿佛只说给自己听,“我想去三门,我想什么都不管,就去玩一会。”

    “好,那我也去。”张放脱口而出,但随即想到自己刚接下了新项目,临时无法抽身,用讨好的语气哄小孩一般,“明天就别去了,下周末我再陪你去。你这状态一个人,我都有些不放心。”

    他笑得很轻松坦然,“没事的,我就想找个安宁地儿静一静。”

    堪堪冬夜,他在海边走走停停,只有呼啸的风吹过,剜心的疼。

    【捌】

    “本台最新报道,三门的木杓海边打捞到一具尸体,30岁左右的男子,初步鉴定为自杀……”

    张放看到新闻时,刚洗完澡出来,浑身不住地轻微战栗,“木杓海滩,30岁左右的男子”这些字眼不受控制地反复窜入他的脑海,不祥的预感,他急忙给林朗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

    他内心一阵烦躁,摁掉电话再拨通,这次是对方已关机,他发疯似地开车去台州。海滩上拉起黄色警戒线,人群已退散,他疯狂跑过去,整个人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这时林朗的电话打进来,“喂?来电显示35个通话,你…”

    “靠,你个狗,咋一直不接电话?我到了木杓海滩,你现在在哪?”

    “刚才手机没电,就来了旁边小镇的便利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欠揍地大笑道,“你大晚上跑这么远来找我?噗,不会以为我自杀了吧?”

    张放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气不打一处来,“你没死是吗?那去死吧!”

    电话两头都默契似的屏住了呼吸,只有凉风在默默饮泣。

    林朗的脑海浮现上午海滩的那一幕,忽然严肃起来,“我本来是很消沉,但看着为那个人哭得惨痛的家人朋友,我突然觉得,活着或许会更好。死很渺小,生也如蝼蚁,可至少我还能轻叹一声平凡可贵。”

    “你脑子吹冷风坏掉啦?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张放边通电话边往小镇去,看到林朗的那一刻,紧紧抱住了他,声音低沉了几分,就差眼泪没掉出来,“还好你小子没事,不然我怎么跟咱爸妈交代…”

    他一把推开抱着快要把他掐死的张放,不禁调侃,“大半夜匆忙跑出来,你媳妇不说啥?”

    “你以为我媳妇,像你媳妇那么没良心?”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此时戳他痛处,张放双眼一骨碌,立马噤了声。

    林朗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跺了跺脚,“天气真冷啊,去喝杯咖啡不?”

    “你害我大老远跑来,请客!”

    【玖】

    咖啡厅的装潢透露出温馨的气氛,里头开着暖气,脚趾头的麻木感渐渐褪去,周身的空气也在升温。人的神经也不再紧绷,逐渐变得混沌。

    十几个小时前,他还在沙滩边上徘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朝他过来,走几步就趔趄,白天喝酒的醉汉可不多见,那个男子撞到他,自己却倒了下去。

    林朗关怀性地伸出手,打算拉他一把,“你没事吧?”

    那个男子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并没有回应他,不禁失声痛哭。他站定在那里一会儿,男子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不停念叨,“我没事,我很好…”林朗便转身离开了,心想,那个男人也过得很糟糕啊,原来大家都差不多。

    可是,他刚刚才知道,那个自杀的男人就是他。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说不清道不明,很复杂。

    舒缓低沉的音乐此刻正应景,“跌入灰尘坠入深渊,在心碎中认清遗憾。没有神的光环,你我生而平凡。放过对错才知答案,仍有活着的勇敢…”

    沉浸在乐声中,林朗将自己能回忆起的这小半生,都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像一部尚未完结,没有太多色彩的电影,有点颓。

    把任何一种生活方式视作逃避手段,必然会失望的。他拎得清是非,只是所谓的大是大非,在权势面前,在整个浑浊的世界面前,都太过微茫。他从来没去抗拒过,可是为什么非要这样苟活?他目前仍想不明白。

    让这世界做它的世界,自己随心所欲地活出自我,或许会不一样的吧。

    咖啡已凉透,他无意碰落了几块方糖,潦草地结束了杂七杂八的沉思,心湖已经泛不起任何涟漪,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油然而生。

    要是事情可以反着做,就会轻松很多不是吗?

    林朗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突然对着张放狡黠一笑,“给你听个东西。”是当时主管承诺出事后他负全责的录音。

    张放听完,眼睛一亮,用力拍了拍林朗的肩,似以一种烂泥终于扶上墙的口吻,“小朗,你总算学聪明了,再不是砧板上,那块任人宰割的鱼肉了哈哈哈。”

    “辞去那种无人性的公司是迟早的事,这百万官司,就让那个死秃头去吃吧。只是想起以前,有一个人,我觉得亏欠了他。”

    “谁啊?”

    【尾声】

    一片静默,窗外纷扬的白絮打断了原本的话语,失神片刻林朗才说“看,下雪了。”

    是初雪啊。

    没有命运里的意外,没有天灾人祸,生与死之间,不过一念之间,也是各为二分之一。

    十二月会有奇迹吗?

    如果有,这奇迹是渺小的生。所以活下去,亲见白雪皑皑的盛景,等正义穿透黑暗,打破永夜,照亮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到来。

    寒雪天气里,好像想见,又好像不想见,这样的人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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