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从酒吧的洗手间走出来,我站在歌舞厅的门廊前望着满场的笙歌燕舞,喝醉酒的男客们开始拉下斯文伪装趁机动手动脚,那些旗袍美女嘻嘻浪笑半推半就,这一幕幕令人瞪目的肉欲横流真的让我好生厌恶。是什么让我不知多少个夜晚流连于此下流龌龊之所?我还没喝醉,我想起来了,我之所以开始频繁出入这种地方,还是跟我的班主任许端云有关系。其中缘故,当年我却无法对人叙说。因为,这不单是我和班主任许端云两人之间的秘密,还牵扯到许多人。如果你从头到尾听完我的故事,就会明白了。
我扭头去了空空无人的台球室,男侍者殷勤地给我端来了酒杯。我独自一人一边饮酒,一边打台球。
许端云!许端云……我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曾经我以为,你就是我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长!可是你为什么,竟然背叛了如此珍贵的友谊!
我猛喝下一杯酒,大叫道:拿酒来!
男侍者马上端酒来,我盯着他问:“伙计,你说,谁和你是朋友,什么是朋友?你告诉我,快点告诉我……”
男侍者陪笑道:“罗少爷,您慢慢喝。”然后他就赶紧溜了。我真的开始醉了,放下酒杯,胡乱猛击一杆台球,球居然进了。我哈哈大笑,扔下台球杆,然后就顺势倒在台球桌边。终于情绪失控,我半跪半躺在台球桌前,掩面哭泣。等哭够了,我竟然趴在台球桌底下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罗少爷,罗少爷……罗化成同学,罗化成同学你醒醒吧。”
我睁开眼,老码头酒吧的一位年轻女侍者叫醒了我。我朦胧道:“什么事?”
年轻的女侍者道:“罗化成同学,今天你无论如何该回学校去,参加毕业典礼啊!”
我有点吃惊:“毕业典礼?你,你是……小姐,你好像挺面熟啊。”
年轻的女侍者笑了笑,说道:“我也是烟台商专的学生,我是三班的。有个亲戚帮我介绍的,平常只要有空,我就在老码头酒吧打份零工挣学费。”
我想起来了,她真是我同学。我说:“你是三班的林英,对吧。”
林英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她说:“罗少爷还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说:“我当然知道你,你去年有一篇文章发表在《喴客来》月刊杂志,我看了,写的不错。也算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激进爱国者。”
林英眨了眨眼睛,她眼睛也很美。“罗化成同学,我更佩服你。我也看过你发表的文章。”
我连忙说:“过去的事别再提了,林英同学。咱们走吧,回学校去。去看看毕业典礼上,他们那几个腐朽的老家伙能搞出什么名堂!”
回烟台商专学校的路上,我让林英走在我前面。我想,我还是不宜和她走得太近。至于原因,其实是模糊的但也是明确的。林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一离开就立刻加快了脚步。
当我走到毓璜顶公园东大门的时候,人流穿梭,我感觉到有一个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的男子在不远处盯着我看。我猛一回头,长袍男子已经转身离去,他的背影是那么熟悉。难道,他就是我的班主任许端云?!已经有好几个月,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了。我立刻跟上去,可是在前边一拐弯的岔路口,他马上消失不见了。这倒底怎么回事,我至今想不清楚,也许只是我的幻觉。毕竟,我昨晚喝了太多的酒,神智仍然有些恍惚。我就只好返回头,继续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4
烟台私立商业专科学校今年的毕业典礼,照常在学校的小礼堂举行。主席台上,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名字写在红纸牌上,领导和老师们大多数都来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只有末尾一个座位空缺无人,红纸牌上写着一个名字:许端云。
中央席位坐的正是校长孔尔苟。我到的时候,不早不晚,同学们都陆续赶来,安安静静地在台上寻找合适的座位坐好。我也看见林英和她们班几个女同学坐在一起。
本来我想,毕业典礼会很无聊,无非是那个令人讨厌又迂腐的孔尔苟校长讲一些老套的废话罢了。我也不想惹事,还不如趴在座位上睡一小觉彻底醒醒酒。可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死胖子孙富财就来了。
孙大少爷也是不长眼,他竟然没发现我正趴在座位上睡觉,直接来到我坐的这一排。蛮横地朝这一排的同学们喝道:“让开点,让开点!让我坐里面!”
然后他就推推搡搡,态度傲慢无礼。同学们都不敢惹事,纷纷避让,自然就把我又弄醒了。
我抬起头,正巧和孙大少爷眼对眼瞅上了。他惊呆一下马上回过神,立刻转身想跑。被我一把抓住他胖乎乎的后脖子,强按在我一旁的座位上。
孙大少爷恨不得跪地哀求,“罗少,罗少!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冷冷喝道:“闭嘴,小点声!”我是怕惊动了台上的孔尔苟,听说校长大人可是孙大少爷家豪宅盛宴的座上贵宾呢。
死胖子孙富财立刻收声,乖乖听话,他是真怕了我。我就让他乖乖趴在我脚底下,我威胁我他不许再出声。他很明白我的意思,点点头,带着哭腔哀求:“罗少,您千万下手轻点,我不经打啊……”
我先在他胖脸上毫不客气地扇了几巴掌,“以后你还敢不敢欺负同学了?别出声,摇头或点头。”
孙大少爷胖脸红肿着,忍着疼痛一声不吭,直把头摇得象个泼浪鼓一样。
旁边的同学看见这一幕,都忍住没笑出声来。后排有一位男同学平常就挺敢说话,他好像说了句:“瞧见了没,恶人就得恶人治!”
我和这位男同学不熟,但平日颇有好感,就回头问了他一句:“我们班的班主任在哪里,知道他为什么不来吗?”
他回答:“不知道。许端云老师有一段日子没回学校上课了。”
台下的学生正叽叽喳喳,主席台上的孔尔苟校长一敲桌子,立刻全场安静。
孔尔苟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各位同学,今天是一个重大的日子。从今日起你们将离开学校,正式成为社会的一员。蒋委员长……”
孔尔苟校长说到这,立刻笔直地站立起来。一提到蒋委员长的名字,台下的学生仓括台上全体校领导和老师们都全体起立,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严肃恭敬的表情,那场面相当的滑稽。
我前排有一个不太懂事的学生跟着大伙起立,小声问他身旁的同学:“为什么要起立啊?”
同学小声回答他:“只要是开大会,一提起蒋委员长的名字都必须全体起立,这是规矩!”
台上的孔尔苟校长正要继续讲话,忽然发现台下有一个同学仍然坐着不动,不由地大怒。这个同学当然就是我了。其实我还真不是故意招惹孔尔苟,我不是正在忙着修理脚下的孙大少爷嘛,所以忘了起立这事了。
孔尔苟校长道:“你,你,你,罗化成!你还不起立!?”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我只好慢腾腾站起身说:“不好意思,校长先生,我刚刚放了个屁。如果站起来放屁,恐怕是对蒋委员长的大不敬吧。”
全场学生忍不住偷笑起来。我扫了一眼林英坐的方向,她正捂着嘴,满眼笑意地望着我呢,我也朝她笑了。
孔尔苟校长气急败坏地喝道:“不许笑!都坐下!重来!”
大伙都坐下了,孔尔苟重头再说:“各位同学,今天是一个重大的日子。从今日起你们将离开学校正式成为社会的一员。蒋委员长……”
说到这,全体起立,也包括我,然后大伙又整齐坐下。孔尔苟继续讲话:“蒋委员长说过,学习三民主义,年轻人才有前途。孔夫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台上的孔尔苟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陈腐落后的内容,台上台下都开始无聊地打着哈欠。我趁这个时候又开始修理了一顿孙大少爷,也是教他如何好好做人那一套,他头点得象捣蒜一样。
孔尔苟的讲话总算要结束了,他最后说:“今天我就讲到这吧,谢谢各位同僚,谢谢各位同学。”
台下一片安静,稍顿了片刻,教导主任四眼鸡站起身。因为他戴一副古里古气的眼镜,说话嗓门又格外尖细,所以得了这个外号。
还有人叫他四眼狗,是说这个教导主任平日不学无术,就只是孔校长的一条狗而己。果然,四眼鸡此刻站起身带头鼓掌,尖声喊道:“孔校长讲得实在太好了!大伙鼓掌!热烈鼓掌!”
掌声这才响起来,四眼鸡继续尖着嗓子说:“下面有请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哈哈,好半天无人应答。这一天我是注定要摊上事了,我真不是故意气孔校长,马上要毕业了犯不着嘛。
可是就在刚才吧,我正打算最后收拾孙大少爷一锤狠的,就放过他的。可我不该握紧拳头握得咯咯做响,也不该打孙大少爷这一锤之前,提前告诉他做好思想准备。结果那一拳还没落下,孙大少爷因为极度恐惧而过于紧张到无法呼吸,竟然当场昏了过去。我这才发现,孙大少爷的胸前挂着学生代表的红牌子呢。这教主任四眼鸡指不定收了孙家什么好处,居然选出孙大少爷做为发表毕业演讲的学生代表。
台上的四眼鸡正一遍又一遍,催促学生代表登台。怎么办?我一咬牙,反正闯祸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吧。我就扯下孙大少爷胸前的红牌子,戴在我自己的胸前,然后站起身,朝主席台方向走去。
周围的同学一见是我当的学生代表,不由地一阵喧哗。然后不知道哪个好事的同学带头,很快整个小礼堂自发地有节奏地响起集体敲打桌子的声音,气氛很欢快!
我走近主席台的时候,孔校长正怒目而视教导主任四眼鸡,低声责备:“他怎么能当上学生代表?!你是怎么安排的?”
我不管他什么三七二十一,登上讲台,开始讲话:“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是我们的毕业典礼。不由地让我想起,蒋委员长……”
我一提蒋委员长,自然是全体起立,再整齐坐下。
我接着说:“蒋委员长在黄浦军校的毕业典礼上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不好好学习的学生,不是好学生。那么什么样的学生,是好学生呢?蒋委员长又说了……”
全场再次起立,坐下。
我这才把那半句话说完:“好好学习的学生,才是好学生!”
台下的同学终于开始偷笑起来,我又道:“我觉得,蒋委员长……说过的话真是太有道理了。所以,我早上一起床,就开始琢磨蒋委员长……教导我们的话语。到了晚上睡觉之前,还在琢磨蒋委员长……对我们的教导。结果,我做梦竟然就梦到蒋委员长了!我激动的啊,一连高喊三声蒋委员长,蒋委员长,蒋委员长!难道您也在做梦,您梦见烟台商专的好学生罗化成,今天毕业了吗?”
我一连串提起蒋委员长,全场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起立坐下,很快乱了节奏,场面十分搞笑。我能想象出,就在我身后的孔尔苟脸色铁青的样子,可照着孔大校长一贯思维僵化的日常行为表现,他又不可能不按规矩来的。终于,台下同学一片哄堂大笑!
孔尔苟校长再也无法忍受,他愤怒起身,狠狠地敲打着桌子,厉声喝道:“胡闹!够了!毕业典礼到此结束,散会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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