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那天晚上,我带胡老板去莱阳城西有名的食街,一连吃了三家饭馆,白兰地,啤酒,二锅头轮流上阵,胡老板终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他连连摇头说:“罗少爷罗老弟,我……我不能,不能再喝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感谢老弟盛情款待……”
我哪里肯放过他啊,强拉着他一起走过食街,两人摇摇晃晃来到装饰着古香古色牌楼的丹桂戏园的大门前。今晚夜场压轴的戏,正是当红花旦梨花小姐的《穆桂英挂帅》。
我俩进场之后,正遇上梨花小姐登场亮相,我立刻大声叫好好好!一个劲鼓掌不停,自然引起部分观众的反感。负责看场管事的走过来瞪眼看我。不过他也算莱阳街头混的,自然认出我是谁,立刻笑了笑,扭头走了。罗家少爷他是惹不起的,更何况我和飞哥走得近,这帮人都知道我是孟大队长的亲弟兄差不多的关系,哪个敢拦着我耍酒疯。
我今天自然是打算闹出一些动静来的。
我干脆随着台上的曲子大声跟唱了几句,然后就踉跄的步伐爬上戏台,冲着梨花小姐动手动脚,梨花小姐自然是花容变色。
胡老板急了,慌忙上前拉我下了台,好说歹说劝我出了场子。
我哪里肯走?在场子外面我又叫住了卖花小妺,买了她所有的花,让她送去后台梨花小姐的化妆间。那丫头收了钱,喜滋滋地去了。我强拉着胡老板跟在她后面,自然就找到了梨花小姐的化妆间,在戏园的后院那幢临街老楼的二楼。
我和胡老板等卖花小妹离去之后,悄悄溜进了那个楼道,上了二楼,守在梨花小姐的化妆间外面,等待她下场归来。胡老板醉得不轻,吐字不清,含含糊糊地道:“罗老弟,今天才识……你的……你的本来面目,你比我,还……还要……好色风流!哈哈,可我听说这梨………梨花,也是一位刚烈的女子……你可……可不要乱来啊……哈哈哈!”
我带着醉意地冲他一挤眼:“本少爷喜欢的……没有得不到的!你敢和我打赌吗?”
正说话间,梨花小姐回来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俩一眼,径直走回了她的化妆间,关上了门。但是不一会儿,门又打开了,露出她美丽的脸庞,朝我意味深长地一笑,旋即她又回了屋里,但是门仍然打开着。
我带着胜利者的笑容望着胡老板,胡老板一时表情复杂,最后朝我竖起大拇指,强笑着说道:“我服了,我服了,真不枉是花花公子年少时……今晚就不打扰老弟的春宵一刻,咱们回头见!”
胡老板转身就走,嘴里哼着一个下流的小调,摇摇晃晃下了楼。
我见他离去,立刻收起脸上挂的醉意,这才走进梨花小姐的化妆间,关上了门。我对梨花小姐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随手关了屋里的电灯。然后我走到窗前,轻掀起窗帘一角,观察外面的动静。果然,黑暗有两个人影出现,他们扶起烂醉的胡老板,然后招手叫了一辆人力车,拉着胡老板消失在夜色中。
我这才松了口气,拉开电灯,望着一直保持安静的梨花小姐。我说:“梨花小姐,刚才实在是冒犯了,请你不要误会,我绝无恶意。”
梨花小姐十分镇静地说:“如果你有什么恶意,我也不怕你。罗少爷,我听说过你。说吧,你为什么知道林长久这个名字?”
我这才发现,一只小巧的银色手枪正握在她手里,不由地微微吃了一惊。梨花小姐一脸英气,她似乎也才二十岁出头,比我大不几岁。但她显然比我多了不少社会的历练,显得更加成熟几分。
我刚才在戏园场子里装作喝醉了酒,爬上戏台假意调戏梨花小姐,其实那会我就对梨花小姐悄悄说了三个字:林长久。
那个年代,烟台地区还属于革命运动的早期,年劲人全凭一腔爱国忧天下的热血激情投身到革命的时代大熔炉里,革命者大多数都还沉浸在过于理想主义的和平环境氛围里。尤其是在蒋的军阀政权疯狂血腥镇压革命之前,当时的许多同志并没有充分意识到革命斗争的残酷性,因而组织联络方式大多缺乏统一性和严密性,多半是出于私人感情,做为忠诚与信任的基础。
所幸的是,当时我们的敌人也多是缺乏经验的。比如胡老板,就是一个平庸无能的国民党地方特派员的典型人物,胡老板的内心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则可言,他只关心自己升官发财而己。
眼下这个情景,既然梨花小姐主动挑明了话,我也没必要隐瞒。就把林长久大哥交待的事,全都说出来了。然后我从怀里取出那个东西,亲手递给了梨花小姐。
梨花小姐悲伤不己:“林长久大哥……他牺牲了?”
我说:“梨花小姐,刚才跟我一起的胡老板,他是国民党的一个特务小头目,他其实早怀疑我了,还一直派人盯我的梢。过了今晚……你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为了安全起见,你不能再公开露面。”
梨花小姐说:“那么,你呢?罗老弟,我听说你以前,也是组织上信任的人。”
我说:“不用管我,梨花小姐。我是出于对林长久大哥的私人感情,才答应帮他这个忙。现在对我来说,事儿已经完成了。至于你说的组织,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请你保重自己,再见!”
第二天中午,胡老板派人来请我去莱阳宾馆吃饭。席间他屡次问起梨花小姐和我昨晚的情况,拿异样的眼神观察我。我都故作神秘不作回答,他也只好一笑了之。
吃罢饭,胡老板告诉我,他马上要赶下午一点的火车回烟台。要我抽空回烟台找他再聚,我自然是满口答应了,并且要亲自送他去火车站。他推辞不用我送,说有莱阳县公署的公务车来接他。
我心念一转,这家伙该不会是骗我说回烟台,让我放松警惕,他再杀个回马枪?不管怎样,他并没有抓到我任何把柄,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辆吉普车停在宾馆门外,胡老板临上车之前有点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罗少爷,你姐姐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有她背后支持你,你老弟必然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难免会冒失做错事,只要以后不再走弯路就好了。”
然后胡老板朝我挥挥手,吉普车就开走了。
我纳闷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突然提起我姐姐……我立刻想去找我姐姐问个明白。
管家老楚说,我姐又去青岛了。我就问老楚,那个胡老板,你那天去火车站接我见过的,他有没有的来找我姐?
老楚说,他当然来过,县公署的一位副区长陪同他来的。他是国民党驻烟台的特派专员,据说专门负责调查统计赤化分子的家庭背景。二少爷,因为你在烟台上学期间和那些人走得近了,那位胡老板说得很客气,说跟你也是朋友,只是奉公行事走访一下而己。大小姐自然不敢怠慢,留他们吃饭,然后派我去账房取了一大笔钱……那胡老板一再推辞,才不得不收下,大小姐这才算松了口气呢。
我听了老楚的话,不由地一阵苦笑。看来我并没有看错胡老板的本性,只是想不到他还有本事敲了我姐一笔,也算他这趟莱阳没有白跑。
我暂时放松了对胡老板的心理戒备,不过我还是担心那个叫王雄的人,我很清楚此人比胡老板更危险更难对应。很有可能胡老板虽然走了,却吩咐王雄那一伙人留下来继续行事。
我故意在莱阳城闲逛了一整天,出入各种玩乐场所,但并没有发现再有人跟踪我。我在一家赌坊里正巧遇上了飞哥,我知道飞哥是来收份子钱的,这是老规矩了。
飞哥见了我自然高兴,使唤孙子一样叫老板去给我们泡一壶好茶来,我和飞哥就坐在一间雅室里喝茶说会话。
我突然想起那个王雄说过的话,就问飞哥,你听说过王雄这个人吗?
飞哥说:“王雄?他前两天刚来找过我,我还请他吃饭来。论起来,他算是我练螳螂拳的同门师兄弟,不是一个师父教的。化成,你怎么认识他?”
我粗略地跟飞哥讲了讲,在烟台火车站遭遇王雄一伙的经历。
飞哥认真地说:“你再遇上他,不用怕他,提我的名字他不敢乱来。但也一定要对他客气点。这个人不好惹,拳路凶狠,还使得一手好枪法。最主要的,他不是正路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飞哥告诉我,王雄也曾经是邻县警察局治安大队的副队长,后来虽然不干了,走关系在烟台地区警署挂了个虚职,其实在暗中拉拢了几个江湖客跟着他,专接一些能赚钱的私活干,表面上也算是白道人物。其实他们这种人一旦离开本乡本土,就会彻底撕开伪装,没少干打家劫舍绑票杀人的活。
我问飞哥,王雄来找你干什么?
飞哥犹豫一下,含糊说,也没什么事。
过一会,飞哥才说:“王雄一直想和我真正切磋一下武艺,我不肯和他交手,怕伤了同门和气。”
我总感觉王雄找飞哥,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但我也不便刨根问底了。
我和飞哥正喝茶呢,一个小警察匆匆赶来,说:“孟队长,你得去一趟,出人命案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