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从来都没有平静过，不是在战争，就是在酝酿战争。而如今，我从一位观战者，变成了战争中的一份子。似乎一切无法逃避。
哪怕现在长大了，我依然很害怕回家，很害怕过年过节。我害怕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害怕他的咳嗽声，也害怕他拿起家里的酒瓶。因为他喝了酒就会变本加厉。你无法想象你的爸爸喝醉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些下流的动作，说出一些污言秽语你有多羞耻，你也无法想象你的爸爸在你的亲戚家大放厥词，又哭又闹你有多绝望。
他极少打我，但他每次打我都毫无缘由，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小时候，他喝醉了，愣是要我滚。那时候住在农村，附近没有人家，背靠山林，一片漆黑诡秘，唯有犬吠。因为害怕，已经忘记了刚挨过一记耳光。我还记得高三那年因为二百块钱的补课费，我爸骂了我半个小时，骂我是狗日的，没妈养的，烂批。我在卫生间默默掏出剪刀割了手臂好几道口子，我要自己记住，那时的屈辱永不要忘，我也听到了我记事以来我妈最狠的一句话“如果女儿有事，我让你死”。那以后我就变了，也许不是那个时候开始的，而是我早就是个残忍暴力的人。再后来，他再骂我，我就骂回去，他要想打我，我也会还回去。我再也不要一个人绝望到走在街上边走边哭，我再也不要睁着眼睛到天亮，我不要我妈受到伤害，我也不能抑郁，必须要活着。因为只要是女儿们出了问题，他只会说，你这个臭婆娘是怎么教养你的孩子的。
我大姐坐过十个月牢，监狱很远，我妈每个月都要去看他一次，我爸一次没有，大概是觉得脸上无光，也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有一次我妈坐到了黑车，抢了她的钱和手机，给她扔在偏远了地方，好在给她留了五十块钱，她回来了，讲给我听，我突然意识到，有一天我也会失去我妈。而我爸一旁说，只有你没有脑子要去坐黑车。大概是觉得脸上无光，也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我学前班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住院两个星期，守在我身旁的也只有我妈。回忆总是这样，一个温暖到极致，一个让我心寒到极致。
他时常会打我妈，年轻的时候他们对打，我只能旁边看着，女人总是处于下风，力气不大，心也不狠，总是会为了孩子忍让三分。如果换做是我，早在他第一次打我的时候就让他知道，我可以给你做老婆，也可以要你的命，要么你拿我的命。断不会这般窝囊。可惜我妈不是我，哪怕老公在怀孕的时候打她，生了孩子是个女孩不给吃的，她都能扛过来。她真的可怜，那个时代的女人，哪怕痛苦不堪，也不敢轻易背离。哪怕结婚前被父母百般疼爱，婚后只能做泼出去的水。
以前以为，他只是因为我妈没给他生个儿子，所以才会自暴自弃，只要我肯努力，给他脸上争光，他会好起来的。他总会对我妈好的。事实证明了，封建社会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他还是一辈子都会遗憾，他的宝贵血统没法传下去。有的人是从骨子里开始烂的，他药石无医。
这些年我的心愿就是我妈脱离他。可是自己没有经济实力，读了医还选择了考研。而我妈还是那个妈，依然觉得离开我爸，她会过得比现在惨。如今已过半生，回忆起来，竟没有半分温存。我要继续努力，努力到我妈说不想过了，所有的程序都让我来做。
总是有很多人来跟我妈说，“你看孩子都好几岁了，凑合着过吧，他不喝酒的时候是个好人”。”年纪都大了，离什么婚，凑合着过吧”。凑合着过吧！！！！就这一句话，从年轻凑合到年迈，从健康凑合到百病缠身，身心疲惫。
还有一些人，他们自己认为自己是情感专家，道德的审判者，不管别人家的老公多野蛮自私，首先批评别人家的女人不够容忍，然后苦口婆心的劝导：你要多宽容，男人都这样，不出去乱搞就很好了。天呐，这底线是有多低，明明一个男人起码应该有担当，有胆识，有仁爱。
在如今，这样劝别人的人依然不在少数，他们始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时刻要女人们多宽容，要识大体，知进退。什么时候宽容这种褒义词是为女人量身定做的了。不劝施暴者善良，却要受害者容忍。都21世纪了，这样的思想还是大量存在。
还有些人，会来劝诫我。他们口中的陈词滥调是“千错万错，他都是你爸，你不能舍弃”。是啊，这血脉我如何舍弃？若生而有选择，谁想二十几年的人生净是爱与恨的纠缠。现在我爸骂我的时候，也时常说，不管他犯了什么错，我无法舍弃他。人而为人，难道不是人人都该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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